第267章 此情無關風月(第2/2頁)

大唐從皇親國戚到官民百姓,無不喜好音律,她即便不及兄長李隆基,對此也是極其精通的,這音律婉轉徜徉之間,分明是道曲的格局,可清越之中更有一種錚錚之音,使人聞之而昂揚,竟是振聾發聵。尤其是間中猶如電閃雷鳴一般的連續裂音,每每會把即將分神的她強行拉回來,那一聲聲猶如鐵錘一般震響在她的耳畔和心頭,哪怕音調有失柔和清雅,可對於此刻的她來說,卻仿佛是最精到最合適的。

直到那曲音緩緩而收,玉真公主方才長長舒了一口氣:“曲音振聾發聵,前所未聞,杜十九郎,你的琵琶越來越精湛了……霍清卻也大膽,我已經說了不見客,她卻還是放了你進來!”

杜士儀放下琵琶,這才長揖行禮道:“觀主恕罪,霍清想來也是心懷憂切。至於剛剛那一首曲子,我不敢貪天之功,實則是近月以來,我和王十三郎一道參詳譜成。原本是因為岐王如今好酒頹廢,王十三郎看在眼裏急在心裏,故而與我絞盡腦汁譜成了這一首曲子,本打算請觀主親自上陣,以求振聾發聵,使人幡然醒悟,誰知道今日第一個聆聽此曲的,卻是觀主自己。”

“竟是如此……”

玉真公主一下子怔住了。她輕輕蠕動著嘴唇還想說什麽,可最終卻是手中小槌滑落在地,繼而竟是整個人也癱坐了下來。等到面前光線一暗,她見杜士儀已經是在面前跪坐了下來,仿佛正要伸出手來拉她,她突然笑了起來,但那笑聲中卻不見一絲一毫的歡欣,反而充斥著淒苦和憤懣。笑過之後,她便仿佛自言自語似的喃喃說道:“他一個外人,卻是比真正的兄弟更加有心,岐哥真是好福氣,能有此知己,夫復何求?”

“就是因為有人密告岐哥心懷怨望,始終不死心,阿兄就要把他身邊一個個人全都趕盡殺絕……什麽黃獅子,什麽僭越大不敬,都是借口……他還對我說什麽,王維已經婚配,於我不過是逢場作戲……呵呵,婚配又如何,我本就不是招駙馬……什麽天下有的是好男兒,至情至性,心中懂我知我孑然蒼涼的男子,我活了這許多年,卻也沒見到幾人……他就絲毫不肯網開一面,絲毫不肯成全我這個妹妹第一次求他,絲毫不肯放過已經心灰意冷的岐哥……”

聽著玉真公主傾吐著這些本不該對外人說的宮中秘聞,又見她已經是淚眼迷離,杜士儀不禁深深地感覺到,在這位金枝玉葉那隨性驕傲的外表之下,恰是藏著一顆比誰都更加感性的心。正因為如此,當日王維那一首天下悲音《郁輪袍》,她方才會因此心動,繼而更是發展到了之後的兩情相悅,如今為了王維見罪一事入宮求懇卻最終挫敗,對於玉真公主來說,那種已經不僅僅是失望,而是失落和絕望。

“觀主……”

杜士儀斟酌著想勸解,可見玉真公主漸漸伏下了身子,竟是就靠著自己的膝頭抽泣落淚,他不禁有一種後世借肩膀給女孩子哭一場的錯亂感——盡管此情無關風月,心裏卻另有一種微妙的情緒。這寂靜得只余抽泣聲的情形也不知道維持了多久,他方才看到玉真公主緩緩直起身子,紅腫的眼睛裏已經沒了最初那種深沉的郁氣,但仍然能看出疲憊來。

“杜郎真君子,坐懷而不亂。”

聽到這個評價,杜士儀頓時哭笑不得,索性一本正經答了一句:“朋友妻,不可欺。”

撲哧——

玉真公主終於給逗得笑了起來:“虧你想得出來,我又不是他的妻室!罷了,終於痛痛快快哭了一場,心裏總算沒那麽憋悶,之前那些話,料想你也不會說與別人聽……天家便是如此,情分也好道義也好,終究蓋不過權欲。我知道你是為了他來的,只可惜我已經力氣用盡,終究只能保住他不至於和劉貺一樣落得個配流的下場而已。長安城……他是呆不住了。至少岐哥還在一天,他就很難回來。怪不得,司馬先生終究不肯留在宮中,他一介自由之身,何嘗不比在宮中那所謂禮敬來得快活?

你不要再設法了,那是徒勞,留得青山在,異日總能再有重聚的那一天。杜十九郎,不要學王郎,好好專心致志當你的官!等你扶搖而上九萬裏,想來也不至於如今這般束手無策……你將此物替我帶給他,到時候他離京之日,我不去相送了,相見不如不見,這段緣分就這麽盡了吧,於他於我都好!”

杜士儀伸手接過,卻只見玉真公主遞來的,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大紅如意蝴蝶同心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