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今科誰制頭

五月末已經漸漸進入了一年中最熱的時候,路上除卻必得趕路的商旅和行人,顯得頗為空曠。然而,田間正在勞作的農人卻顧不得艱辛,面朝黃土背朝天地忙著除草耕作,當聽到大路上那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時,靠近大路的田間,一個老農忍不住擡起頭來,見不遠處揚起了絕大煙塵,他不禁訝異地用手遮起涼棚看了一眼。

“哪家郎君這大熱天的還出來遊獵……哎呀,竟然是天使!”

樊川韋杜,世代簪纓,再加上別院莊墅林立,莫說宮中宦者,平日鄉民之中甚至還流傳當今天子也不時微服前來遊玩的傳聞,因而見到這奔馬騎者呼嘯而過的一幕,盡管路上行人紛紛讓路,卻也沒多少驚訝之色,反而都在好奇這是宮中派人去哪家別院山第,召見哪位名聲赫赫的公卿貴人。於是,當這一行浩浩蕩蕩的十幾人停在樊川杜曲一座去年方才修繕好的大宅門前時,附近不少鄉民都遠遠圍著看起了熱鬧。

“聽說杜郎君已經見過聖人好幾回了。嘖,真是前途無量。”

“當初眼看著這大宅一把火幾乎燒成了白地,如今卻又興旺了起來,這杜郎君杜娘子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好福氣!”

“不知道今日是賞賜,還是召見……”

在這些紛紛議論之中,那宦者見門前已經急急忙忙通報了進去,他便高聲喝道:“今歲制舉知合孫吳,可以運籌帷幄科,恭喜京兆杜十九郎高中制頭!”

制頭?

鄉民們興許一時半會鬧不明白,但杜宅中人卻都知道杜士儀才剛應了制舉回來,此刻外宅瞬間便沸騰了起來。不消一會兒,因為得知宮中宦者來臨而更衣預備出去相見的杜士儀,便從興沖沖直接來報喜的杜十三娘口中得到了這個消息。哈哈大笑的他忘情地抱著杜十三娘打了個圈,這才放下人大步走了出去。在他身後,杜十三娘又好氣又好笑地捋了捋耳畔落下的那一綹頭發。

“阿兄真是的……總當我是小孩子……”

能夠拿第一,那就絕不做第二,這是杜士儀向來的宗旨,能夠再奪鰲頭,他自然高興得很。出了門後的他見了那宦者一行,接過那報喜的金花帖子,又重重打賞了一眾人之後,見那宦者謝絕進屋小坐休憩便要告辭,他突然想起一事,當即笑著問道:“不知道此科還有誰人登第?”

“此科不常開,因而及第者只有杜郎君一人!恭喜杜郎君,經此一科,便是解頭狀頭制頭三頭在身,國朝以來亦是罕見!”

後面一句話固然引起了眾多驚嘆,但杜士儀聽到及第者只有自己一人,他頓時大為意外。苗含液落第也就罷了,這家夥只一個勁把他當成假想敵,卻自有一種並不令人討厭的書生意氣,可其他人中他聽說有各州舉薦精通韜略的人才,更有戰陣上頗為出色的武者,怎會除卻自己,竟然全數落第?越想越覺得此中蹊蹺的他回到書齋,雖應了杜十三娘的建議,吩咐打賞上下家人,但心中存疑的他待午飯過後,便帶著少許從人策馬疾馳往朱坡山第見杜思溫。

“此事高力士剛送了消息給我,是張嘉貞搞的鬼!你這下名頭固然更盛,把你當成眼中釘的也一樣會更多了!不過,他卻也弄巧成拙……”

令公四俊,苗呂員崔。既然張嘉貞座下這四員大將,便以苗延嗣為首,就充分說明了張嘉貞對其的倚重和信賴。因而,天子破天荒將今科制舉知合孫吳科的卷子命人交給了他和源乾曜評閱,他見源乾曜並不反對,這一天晚上回家時,便索性把杜士儀和苗含液的卷子一塊帶了回去,又把苗延嗣請了過來。此刻身在書齋之中,他就這麽大大方方地把卷子攤開在苗延嗣面前,抱著雙手沉聲說道:“你自己仔細看看,覺得高下如何?”

苗延嗣如今四十有八,即將知天命之年方才摸到了高官的門檻,成為了號稱天子近臣的中書舍人,整整二十年官途歷官八任,在外任官的經歷只有河南府下轄的洛陽縣尉,其他都是兜兜轉轉在朝為官,因而對於軍略也不甚了了,中樞政務卻是精熟。對於苗含液執意要去應此科制舉,他是十萬個不願意,可兒子吃了稱砣鐵了心,勸不回來的他只能沒奈何地聽天由命。

聽張嘉貞如此說,他有些躊躇地先拿了苗含液的卷子在手,起初還有些忐忑,但見文章論述頗有章法,只是到最後,對於那些一個個邊地軍政的實際問題,卻是有些膚淺,他不禁輕輕舒了一口氣,因笑道:“六郎是用心了,只他畢竟實務見地偏少了。”

“你說得不錯。”張嘉貞微微頷首,等到苗延嗣又取了杜士儀的卷子細觀,剛剛舒展開的眉頭不知不覺就緊蹙了起來,他思量了好一會兒,最終嘆了口氣道,“若非源乾曜亦是看過這份卷子,若非高力士當時含元殿殿試上在這杜十九郎背後看了許久,若非聖人早已知此人之名,我將他名次放在令郎之後,也並無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