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丹心和腹心

在這個書籍還是奢侈品,識字屬於特權和榮耀的時代,幾個家仆部曲的所有權轉讓原本並不是太大的問題。然而,這近兩年以來,赤畢等幾人跟著自己東奔西走,風裏來雨裏去,流過血受過傷,此時此刻面對趙國夫人這突如其來的提議,杜士儀不得不深深思量崔家的深意。想到最大的可能是自己婉拒天子尚主的借口也傳到了東都,他最終便吩咐,令赤畢等人到書齋見他。

等到換了一身衣裳的他來到書齋,就只見幾個人早已站在裏頭等候。擺手示意他們全都坐下,他一手捏著那一卷信箋,這才直截了當地說道:“東都永豐裏崔家剛剛給我送來了信,其中提到了你們各位。趙國夫人的意思是,倘若你們願意留在我這兒,趙國夫人打算將你們的家人一並送來。”

杜士儀不用轉贈,而是用了這麽一個更婉轉的說法,一時幾個人全都愣住了。還是赤畢反應迅捷,他幾乎下意識地反問道:“莫非趙國夫人打算把我等轉給杜郎君?”

此話一出,幾人頓時全都為之嘩然。他們之中,有的是當年杜士儀從東都啟程赴長安時便跟隨在側的,比如劉墨;也有的是杜士儀在京兆府試之前趕赴洛陽奔趙國公崔諤之喪,而後護送他上京的,比如赤畢。然而,相同的是他們都至少追隨了一兩年,已經有些習慣了這種不在崔氏本家的生活。可習慣歸習慣,數十年都是崔家的人,一直忠心耿耿,卻突然被主家轉送別人,他們這心裏一時半會都難以扭轉過來。

這種情形杜士儀看在眼裏,心裏自然透亮,便對赤畢說道:“這是趙國夫人的信,你不妨念給大家聽聽。”

赤畢上前雙手接過了信,回到原位坐下時,見其他人都看著自己,他便定了定神展開了那一卷信箋,一目十行從頭掃到尾,這才沉聲念了起來。

“字付十九郎。見字如面,欣聞君北行建功歸來,不勝歡欣。君經史嫻熟,此行之後,更添實歷,料想五月制舉必能一舉功成。然授官之初,事務繁忙,若未有臂助,則事倍功半。今赤畢劉墨等,隨君數載,才德皆備。彼等崔氏家人,忠心可嘉,然若不歸名屬,日後必生爭議。君於崔氏之恩,崔氏上下無以為報,若彼等數人有心,崔氏當送其家人並身契於長安,與彼等團聚……”

此後還有涉及其他瑣事,但和他們無關,赤畢也就不再繼續念,起身雙手奉還了信箋之後,他也不回座,就這麽站在那兒深深交手行禮道:“郎君,當年趙國公在世之時,曾命某與郎君晨間練武,其後又曾數次明示暗示,他日將會令某追隨郎君。如今既是趙國夫人有此意,某願意留下侍奉。”

赤畢在幾人之中資歷最老,也最得昔日趙國公崔諤之信賴,因而他起了個頭,劉墨便站起身道:“郎君,某也願意留下。”

名門世族之間轉贈部曲雖不及轉贈姬妾婢女來得普遍,但也同樣不是什麽奇事。崔杜二家的情分早已是人盡皆知的事,更何況杜士儀為了崔儉玄一度丟下京兆府試趕去了洛陽,如今即便聯姻不成,也不會減損兩家的關系。更何況趙國夫人身為崔氏女主人,意思已經很明確,一時即便最初猶豫不決的幾個人,也很快就想明白了,一時紛紛表明了自己的心意。見此情景,杜士儀便點了點頭。

“既如此,我這便去信給趙國夫人。你們也不用覺得和從前有何不同,一切照舊即可。爾等既以丹心相報,我自然視爾等為腹心。赤畢,你留下,我有話對你說。”

話音剛落,外間便傳來了竹影的聲音:“郎君,東都永豐裏崔家十一郎君派人送了信來!來人是十一郎君的乳兄蘇桂,從前也來過。”

這趙國夫人的信剛送到,怎麽崔儉玄便摻和這麽一腳?

杜士儀心裏不禁異常納悶,隨即便示意其余人退下,只留下了赤畢,又吩咐竹影去把蘇桂帶來。不一會兒,風塵仆仆的蘇桂就進了書齋。他恭恭敬敬跪下磕了個頭,隨即便雙手拿出了懷中的信,卻不是竹筒,而是一個嚴絲合縫得上了一整層封泥的銅筒。眼見得這般架勢,杜士儀不禁眉頭大皺,幾乎以為崔家又出了什麽大事。可見蘇桂雖則疲憊,面上卻並不焦躁,他不禁狐疑地劃開封泥拔出蓋子,可當取出信箋才看了沒幾行字,他就為之氣結。

相比趙國夫人那些含蓄的話,崔儉玄的信就和他那外表秀氣內裏粗豪的人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全都是簡單直白的大白話。

“杜十九,你回絕尚主就算了,說什麽鬼話命中克貴妻?害得我家險些沒有雞飛狗跳,一個個憂心忡忡,扼腕嘆息,捶胸頓足,黯然神傷……總而言之,你這次簍子捅大了!我家阿娘知道你做不了崔家女婿,又為了回絕尚主,婚事堪憂,覺得很對不住你,再加上赤畢他們跟你久了,有了情分,聖人也已經知曉他們之名,所以讓他們安安心心跟著你也好。不過,你可別像你自己那樣給十三娘找麻煩,我年底喪服期滿,到時候立刻到長安見你,你可別隨隨便便把十三娘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