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稚子之心

王晙此番輕車簡從巡邊,自然少不了前往東北面與營州交界處的渝關守捉。眼下不但營州都督許欽澹因為兵敗,不得不將兵馬盡皆收縮於此。此前身為營州都督兼平盧節度使,因病卸任還沒來得及走的張敬忠也同樣放下了回京之事,暫時留在渝關守捉,幫著許欽澹料理兵馬等事。兩邊一見面,王晙對於打了敗仗還丟了營州的許欽澹並沒有什麽好臉色,而許欽澹自然更不敢面對王晙,撐了片刻便借病躲了。

他這一走,王晙方才露出了鄙夷的面孔,卻是屏退了其他人,單單留下了張敬忠詢問營州的情形。

而杜士儀既然無事,也就散了此次隨行的五六護衛,和赤畢在房中說話。這種大雪天裏呆在這種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又是幾杯暖肚子的酒下肚,赤畢的話也就多了起來。他雖只不過崔氏家奴出身,可崔諤之對他們這些心腹頗用功夫,至少對於地方上那些數得上的封疆之臣,他比年紀輕輕的杜士儀了解得更多。當杜士儀問起王晙和張敬忠時,他便笑了起來。

“王大帥這些年鎮守朔方,雖說被人稱之為名將,但比起前頭那位赫赫有名的韓國公來,他還差不少!韓國公張仁願當年最推崇的便是以攻代守,治朔方多年,築三受降城,使突厥不敢逾山牧馬,朔方之內享了多年太平,後又加同中書門下三品,赫然是出將入相的典範。這宰相兼文武者,國朝之初首推衛國公李靖,而後則是李績劉仁軌裴行儉婁師德等名臣,到前些年,便是郭元振、唐休璟、張仁願。

相形之下,如今的張相國還稱不上文武兼資。而張使君也好,王大帥也罷,也都正希望能夠出將入相,一償平生所願!平盧這位張大帥是當年的韓國公一手提拔起來的,而現如今王大帥鎮守幽州,而營州都督許欽澹這一回是鐵定要丟官去職,張大帥指不定回不了京,立時就要擔負起大任來。他們自然少不得要好好拉一拉交情,若有戰事則可互為犄角……”

杜士儀知道自己此次出來便是為了增廣見識閱歷,這些舊事也是必須要了解的東西之一,此刻他正聽得聚精會神,突然聽到身後有些窸窸窣窣的動靜,他登時心頭一凜。盡管赤畢並沒有說什麽犯忌諱的東西,但王晙官高位顯,在背後這般評判給人聽見總不是好事。想到自己之前吩咐了田陌在外頭守著,眉頭大皺的他瞥了一眼一面喝酒一面閑談的赤畢,不動聲色地往後又瞥了一眼,隨即就聽到了田陌的聲音。

“你不是說要見我家郎君嗎?怎麽還在門口猶猶豫豫的……喂,你不是在偷聽吧?”

聽到這聲音,杜士儀險些被田陌的咋咋呼呼給噎得愣住了。下一刻,他就看到有些遲疑的侯希逸進了門來,卻是低頭深深施禮道:“之前杜郎君命人為我求情,某特來致謝,當日在幽州西平門,某一時無狀冒失……”

“那時候是你盡忠職守,談不上什麽無狀冒失。至於求情,事急從權,你如今騎馬都是勉強,若是臀腿受傷,那就更不用說了。你最好安心養傷,此刻早點回房去歇著吧,客氣話不用多說了。”

侯希逸愣了一愣,連忙再次行禮告退。只是這身子彎下起身,他只覺得背上皮肉傷口被牽動得火辣辣疼痛,出門之際忍不住狠狠咬緊了牙關。而等到他走了,赤畢才擡起頭看了一眼連忙關門的田陌,卻是若有所思地說道:“杜郎君,王大帥也好,張使君也罷,恐怕都在想著出將入相。所以說,王大帥和張使君是敵非友,侯希逸雖小卒,可終究是張使君簡拔的人。郎君此前固然好意,然王大帥未必這麽看。”

杜士儀還真的沒想到這麽多,被赤畢這一提醒,恍然大悟的他不禁苦笑搖頭,隨即便誠懇地致謝道:“若無你這般提醒,恐怕日後王大帥見罪,我還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

“郎君這就太見外了。”赤畢慌忙欠了欠身,猶豫片刻方才愧然嘆道,“也是我那時候應命去的時候沒想到,否則也不會惹麻煩。”

侯希逸一介小卒,自然不可能單獨居住,然而好容易在這天氣到了渝關守捉,此刻時辰還早,其他軍士都聚到一塊喝酒閑談取樂了,在平州時剛挨過軍法的他自然不免孤零零的。出了杜士儀那屋子後,一路往分派給自己的屋子走,他不知不覺就感到腳下異常沉重,腦袋也有些發昏,可若扶墻而走,未免太過紮眼,他只能拖著漸漸有些不聽使喚的雙腿一步一步掙向前。就當他一個踉蹌要摔倒的時候,旁邊卻突然伸來了一雙手。

“小心!”

扭頭一看,隱約認出仿佛是那天為自己求情的那個少年從者,侯希逸愣了一愣,旋即便低聲道謝。待想掙脫人自己走,他就聽到身旁的少年低聲說道:“你才受了傷,又一路從平州到這渝關守捉,還是我扶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