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軍法人情

一行這麽多衛士,杜士儀一直被王晙留在身邊,自然不會和那些衛士廝混在一起,因而他最初還沒認出這個年輕的軍士來。然而,侯希逸這個絕不像是尋常軍士的名字卻立時激起了他之前的記憶,因見其單膝跪地不敢擡頭,他便悄悄策馬上前一步打量,立時認出確是自己見過的那小兵。這時候,就只聽王晙冷冷地問道:“這名字不像是武人所用,是誰給你起的?”

“是……之前的張使君。”

聽到是張說,王晙頓時挑了挑眉。張嘉貞也好,張說也罷,他對於這些拿武職鍍金,實則根本沒有分毫戰功的家夥都無甚好感。尤其是張說,竟然上書指摘他在河朔濫殺降戶,以至於拔曳固和同羅二部震動生亂!此刻面對這麽一個由張說起了個文縐縐名字的小卒,哪怕他自己亦是明經及第,並非武官資序出身,他少不得冷笑敲打道:“既為向導,就該知道引領大軍在路上行走時,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若是此刻乃是大軍隨行,驚擾大軍那等重罪你承受得起?先記你二十軍棍,你可服氣?”

“大帥處置公道。”

“起來,頭前探路!”

見下頭的侯希逸立時行過禮彈起身來,卻是利落地躍上馬背重回前頭,王晙盯著他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兒,這才若有所思地說道:“看他這年紀,怕是只有十六七歲?”

“雖然只有十六七歲,但眼力卻機敏得很,更重要的是能夠讀書識字。”杜士儀應了一句,見王晙側頭疑惑地看著自己,他便在馬上欠了欠身道,“王大帥,我起初還沒認出他來,還是剛剛他自己報名,我這才記起。當初我和王大帥同一日進城的時候,走的就是幽州城西平門,勘驗過所的正是他。因為我那過所上還蓋著京兆尹的大印,一路州縣全都暢通無阻,沒人問過一個字,只有他卻說過所應是京兆府戶曹參軍事核發,懷疑我那份是偽造。還是他所屬隊正過來再查,這才放了我進城。聽說,他是張使君巡視平州的時候帶回來的,最初安置在都督府為帳下護衛。”

杜孚原本也記得這侯希逸,想覷著王晙喜惡,再把其的來歷解說分明,卻不想杜士儀竟這麽巧都知情,此刻覷了個空子,連忙插話道:“他母親是高麗人,後來隨他父親定居平州。他在都督府中因性情跳脫,不服管束,出錯多次,這才被陳司馬發去了幽州城的西平門,此次不知道緣何又選了他為向導。”

王晙沒料想區區一個小卒竟還頗有來歷,此刻便哂然一笑道:“卻原來是少年得志,卻又被黜落的人。”

杜士儀還記著這年少小卒那股認真勁頭,可見王晙仿佛對其不以為然,杜孚更強調其有一半的高麗血統,他想了想也就不再多言。接下來這一路上,他有心一路旁觀,見侯希逸來回奔走,那些關於前方路況軍情民情的稟報俱是井井有條,他不禁更是覺得這看著比自己還年少的少年郎頗有章法。

當一行人終於抵達平州盧龍縣的這一天,雪竟越發大了。王晙兼拜節度河北諸軍大使,如今安東都護薛泰被擒,留守官員之中,官職最高的也只是長史陸槐,自然是以下官之禮迎了王晙一行入內安置。也不知道是了然王晙的脾氣,還是因為真的習慣使然,招待的酒宴並不豐盛,陸槐在席間也沒有盛陳歌舞,而是一面酒飯招待,一面解說如今安東都護府所轄各蕃國的軍情,果然讓王晙大為滿意。等到酒足飯飽之後,陸槐少不得令人安排王晙和杜士儀等一眾官人在官舍安歇,就在此時,王晙的一個心腹衛士便快步走了上來。

“大帥。”行過禮後,他瞅了一眼陸槐,有些猶疑地問道,“之前犯了軍規的那侯希逸,請行軍法。”

一晃兩日,王晙沿路繪圖,記下那些軍事關礙以及軍力民情田畝還來不及,哪裏還記得這一茬,呆了一呆之後,他頓時覺得此子大不識趣,當下沒好氣地說道:“依數二十,你去監刑吧。”

陸槐沒想到王晙連此次出巡,居然下屬軍卒犯錯還要行軍法,一時瞅著王晙那粗豪的面相,不禁心中悚然。而杜士儀眼看王晙那衛士領命離去,一時也不禁對侯希逸那不領顏色的小家夥又好氣又好笑。王晙說的是記下二十軍棍,又不是說不能將功折罪,再說等要行刑也大可回到幽州再說,此刻挨過那樣的刑罰,接下來回程路上怎麽辦?然而,軍棍是侯希逸自己要求領的,而王晙又已經發話,他只能在心底暗自搖頭而已。想了想發現赤畢在身後,他就沖著其招了招手,等人上前之後便低聲囑咐了幾句。

都護府前頭院子裏,在這大雪天中赤裸上身只穿著一條褲子的侯希逸正一聲不吭地低頭站在那兒。直到剛剛進去稟報的衛士出來,對左右看著他的人吩咐道:“王帥命我監刑。”他方才聞聲擡起了頭,隨即一言不發地伏在了刑凳上。盡管從軍以來,這並不是第一次挨軍法,但卻屬這一次挨打最是冤枉,因而他不禁死死咬住了嘴唇,可還不等重重的軍棍落在身上,他就只聽得側面傳來了一個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