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送卿回京,與君惜別

一大清早,一行車馬悄悄駛離了幽州開陽坊的一家客舍。坐在馬車中,白姜頻頻悄悄偷眼去瞥自己的主人,見其手托下巴心不在焉,她終於忍不住低聲說道:“娘子,真的就這麽走了,也不和杜郎君打個招呼?”

“出城之後,我就讓人去給他送信。他此次是奉旨觀風,正事要緊。”

嘴裏說得正氣凜然,王容的雙頰卻不禁微微一紅。前一天傍晚在薊北樓上,她著實沒料到杜士儀會真的把話說開了,這足以讓她一個晚上輾轉難眠。每年進士及第的人就那麽幾個,半數以上都是四五十開外的,年輕而尚未婚娶的屈指可數,更何況還是世家子弟?榜下挑女婿的公卿們想來都早已看上了杜士儀,之所以尚未下手,還不是杜士儀那奉旨觀風之行。可以預想,杜士儀此前在並州之行中已經立下了不小的功勛,回京之後必定會被人趨之若鶩。

更何況,市井傳言中,東都永豐裏崔家對他極其看重,應有定下婚姻許配女兒的意思,須知清河崔氏位列五姓七望,頭等名門望族,門前列戟,家名赫赫,將來必能相助他的仕途。

心裏這麽想,可隨著馬車的顛簸,王容恍惚之中又想起杜士儀昨天突然牽自己的手,繼而直截了當地吐露出了好感,甚至自陳婚事自己做主,一時間她不禁發起了呆。她能夠找出一萬個此事難成的理由,可她自己更清楚,打從大安坊那野地裏親眼看到杜士儀折梅的時候,她就不知不覺留意上了他——不是傳言中那個才華橫溢前途無量的狀元郎,而是那個站在梅樹前洋溢著自信的少年,是那個在王家別業山第中,聽得她一本萬利大為贊嘆的知音,也是在並州大都督府前為人阻攔便以目示意,想當然認為她能夠幫上他的人,更是她在得知張說的安排後,想都不想便送上了那枚琉璃墜的朋友。

真的就這麽走了?只是出城後讓人給他捎個信?幼娘,如此回到了長安,在那等時時刻刻有人窺伺的情況下,真的能再相見嗎?

馬車出城時,王容不禁輕輕打起窗簾,看了一眼這座自己第一次,興許也是最後一次來的北地雄城,長長吐出了一口氣。然而,就在她放下手的一瞬間,她突然聽到後頭傳來了一陣馬蹄聲。盡管明知道自己昨日沒告訴過他投宿之地,也沒有正面回答他的話,這會兒怎麽也不可能是他追上來,可她仍是不由自主地把頭探出了窗外,下一刻就看到了那個穿過城門門洞出來的熟悉身影。

“啊!”

王容突如其來的動作和驚呼讓白姜吃了一驚,連忙也從另一邊窗口探頭出去張望,等發現是杜士儀,她眼睛一亮,立時把頭縮了回來,卻只見自家娘子也已經坐了回來,但那神情怎麽看怎麽不平靜。

王容在長安時兩次見到杜士儀,白姜都跟隨在側,盡管回去之後自家娘子半句不曾提起這些,可在她看來,正因為半句不提,方才證明娘子心中另有思量,因而之前在並州受命給杜士儀送東西的時候,她很好奇杜士儀的反應。果然,那位聲名遠揚的狀元郎沒有讓她失望,飛龍閣上那次相會之後,娘子竟是啟程來了幽州。只可惜那時候她沒能一直跟隨在側,絲毫不知道杜士儀對王容說了些什麽,可昨天薊北樓上那些話她都聽到了!

娘子的婚事一直都是主人翁的心病,而那位杜郎君非但有才華,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便深諳生財之道,絕不是那些覬覦王家財富的公卿權貴!

此時此刻,杜士儀已經追上了馬車。拱了拱手後,見王家那些隨從猶豫片刻便讓開了路,他笑著頷首答謝後便來到了馬車之側,猶如敲門似的輕輕叩擊了一下車廂,緊跟著,他便看到窗簾被人輕輕拉開了,現出了那張此刻不見自信狡黠,唯有掙紮和猶豫的臉。

“我是來送你的。”

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雖然沒有解釋為何知道她此刻走,又是走的哪座城門,王容卻不禁心頭大震,那些假意責備抑或是強硬回絕的話都再也說不出來。然而,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她終究還是放下了窗簾,等到心緒完全鎮定了下來,她方才用極低的聲音開口說道:“杜郎君雖聲名遠揚,平步青雲,可長安城中尚有外敵虎視眈眈,真的願意放棄以婚姻結好公卿,而舍易求難?”

杜士儀心知肚明王容此言是什麽意思。王毛仲如今正炙手可熱,而他既然已經與其對上了,那將來的每一步都會異常艱險。而不論是他娶了崔家這樣的公卿名門,抑或是其他朝堂重臣的女兒,那便會多了一重最大的後援。但是,有好處也同樣有壞處,那就是他會被牢牢綁在別人的馬車上!須知往後朝堂黨爭會越來越激烈,他需要相當的獨立性。但更重要的,卻還有另一個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