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城南韋杜,去天尺五

城南韋杜,去天尺五。

這是杜士儀前世裏讀樊川文集時印象深刻的一句話。前一次杜公祠中宗族各支齊至,杜思溫當眾訓誡之後,率領上下幾輩人祭祖,而後開宴慶祝他豪取京兆府元,那時候,他便見識了杜氏之盛。可這一次杜思溫特地在朱坡別院擺下大宴為他慶祝今歲甲第狀頭登科,那盛況比當初何止略勝一籌。被杜思溫拉著見這個,看那個,他只覺得眼花繚亂,即使平時記性極好,這會兒他竟也有些難以記住那些形形色色的面孔和名字。

而當初曾經和杜士儀同應府試卻大多落榜的杜氏子弟,今日隨長輩們來,見杜士儀便好似眾星捧月一般被人圍在當中,誰也不敢再如前一次那般暗地誹謗一吐心中怨氣。尤其是杜文若,在父親那嚴厲的眼神下,他不得不上去低聲下氣地拜見了杜思溫,又恭賀杜士儀登科之喜,見其仿佛不認得自己一般,只是客套地寒暄,一句譏刺抑或打趣都沒有,他不禁覺得心中更加憋屈。

“登科之後,杜六郎便與你雲泥之別,縱使他還有資蔭,可將來要越過你,幾乎是難如登天。”杜思溫對杜士儀的應對得宜很滿意,然而,想到杜士儀一大早趕來,對自己說起昨日見宋璟時的一番經過,盡管瞠目結舌的勁頭已經過了,但他還是忍不住很想舉起拐杖敲一敲杜士儀的腦袋,“只不過,十九郎你還真的是要多會惹事有多會惹事!唉,怨不得能和宋開府投契,你還真有幾分像他,凡事認死理!幸好你還有幾分通權達變,阿彌陀佛,無上天尊……”

杜思溫一時把佛道兩家都念了個遍。

盡管在府試之前,杜氏一族各支之間,有各式各樣的暗中較量博弈,只為今歲自家子弟能夠從解送中脫穎而出,而後省試春榜題名,然而,如今希望落空,杜氏一族卻多了一個極其難得的甲第狀頭,各支長輩哪裏還會揪著此前那些小算盤不放。杜思溫念佛歸念佛,氣結歸氣結,可是為杜士儀引薦那些杜氏在朝為官的族人時,卻半點也不含糊,人前相談甚歡,人後還不忘給杜士儀指點其人在朝的影響力,到最後人少的地方,他卻重重嘆了一口氣。

“虎父犬子,不說杜氏,天下各家大多如此!姚開府那等精明強幹之人,唯有一少子稍稍成器;宋開府膝下七子,只有次子風評尚可;而遍觀朝中文武,家中子孫成器的,十不存一,就是我也一樣難免於子孫庸碌。杜十九郎,你以為今天那些杜家老一輩的人緣何都對你笑臉相迎另眼看待?那是因為,如今勛官入仕艱難,三衛若想入仕同樣艱難,而門蔭……除非像姚宋這般簡在帝心,又安然罷相的宰相,否則即便子孫將來得一看似階高的散官職官,終其一身也不過如此罷了!而就算是門蔭,比起宰相的數目來,現在的京兆韋氏比起京兆杜氏可是強多了!”

杜思溫的這些話,對於杜士儀來說,便猶如撥開雲霧見青天一般。歷經那位鐵腕武後的幾度清洗,進士科的地位一再拔高,如今的世家已經不比從前那般呼風喚雨了,就連門蔭出仕,如果沒有相應機遇,也難以升到高官。就比如當初的崔泰之崔諤之兄弟,即便身為宰相之子,清河崔氏高門嫡支,能那樣神奇地站準隊,需要何等運氣?

朱坡杜氏盛會之後的下午,杜士儀便帶著杜十三娘,跟隨杜十三郎杜士翰,回到了樊川老宅。盡管臘月裏來過,可那會兒屋宇只是初見雛形,如今內外一新,踏足其間,不僅杜十三娘徜徉於廊房正堂攢尖亭各處,每每驚呼贊嘆,杜士儀也不禁驚嘆於短短不到半年,這座原本毀棄於大火中的宅院就修繕到了這樣盡善盡美的地步。而那些赤畢精心挑選來的仆從,面對如此坐落於樊川杜曲的新宅子,對於主人的敬畏自是更多了幾分。

屋宇樓閣盡皆齊備也就罷了,所有的屋子裏都已經擺好了相應的家具。盡管和從前記憶中那些不盡相同,可那種撲面而來家的感覺,仍然讓杜士儀生出了一種溫暖的舒心感。杜十三娘就更不用說了,拉著秋娘和竹影這裏看看那裏瞧瞧,商量著每一個地方該添些什麽樣的擺設物件,雀躍之情溢於言表。看到這一幕,就連杜士翰的表情也變得柔和了下來,突然用胳膊肘輕輕撞了撞旁邊的杜士儀。

“十九郎,你真的該好好謝謝京兆公。”

“嗯?”看著杜十三娘那高興樣子正出神的杜士儀頓時愣住了,不覺往杜士翰看了過去。

“你如今炙手可熱,你叔父固然不在,可同支之中畢竟還有其他長輩。你的婚事,十三娘的婚事,不知道多少人打著自己的小算盤。可京兆公已經一錘定音發了話,你和十三娘的婚事他管定了,誰也別想動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