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名相風儀世無雙

世態炎涼人情冷暖,對於經歷慣了起起落落的宋璟而言,並沒有感到有多少難受。然而,自己認為對的政令卻推行不下去,而且還遭到大肆攻擊,如廢止惡錢在江淮遭到了那樣的結果,如嚴懲犯法官員卻被人不理解,這些都是宋璟始料不及的。平心而論,這些帶來的挫敗感遠比罷相來得更強烈。因而,哪怕他也是少年便以文學著稱的才俊,眼前的杜士儀和他當年中進士的年紀竟一模一樣,他壓根沒工夫去理會這一點。

因此,杜士儀突然出此言,他不禁有些奇怪地打量了對方一眼,這才沉聲問道:“何事?”

“宋開府此前曾掌吏部,當知道進士科及第之後,要赴吏部關試,試身、言、書、判。”

這是多少年來的慣例了,一時宋璟更是覺得有些糊塗,竟是皺了皺眉:“不錯,若要釋褐,便要應關試,試此四項。你既為今科甲第狀頭,關試這身言書判四項應該難不倒你才是。”

“身、言、書,在下確實不懼,然對於判,如今之制卻著實有些荒謬了!判本為法吏所精,可如今吏部關試所試之判,與其說是使人通讀律法,不如說仍是變相考文采而已。吏部所試四項之中,原本以判最重,因其臨政治民,必通曉世情,諳練法律,明辨是非,發摘隱伏,皆可以一道判而盡觀之。可如今吏部關試,主司的命題動輒選題自僻書曲學,只想著以新進士不知而出其不備,選人之試判,更講究的是駢四儷六,所得不過學問精通,文章華采之士。雖名之為判,可與歲舉所試詩賦雜文並無二致,殊無半點意義!”

宋璟此前便兼任吏部尚書,雖吏部關試的題目從來不用勞動他這個尚書親自去出,可杜士儀這番話仍然是絲毫不客氣,直指如今吏部關試的判是官樣文章。倘若那些不通經史的法吏如此指斥也就罷了,偏偏面前如此直言的,便是素來以經史文章學問取士的今科進士第一人!

見宋璟面色變幻不定,杜士儀便長揖道:“來日關試之前,某意想諫以此事,故而今日先對宋開府言說一聲,這就告退了。”

“等等!”宋璟見杜士儀行過禮後轉身往外走,他卻是開口叫了一聲,等人停步之後,他便若有所思地說道,“我如今雖已不在吏部,你所言之事,我此前確是未想過,然則你所言有理,若無事不必急著走,且把你心中思量細細說給我聽!”

宋璟幾十年如一日性子剛直,眼睛裏揉不得沙子,因而,宋家那道門,素來被譽為整個京城最難進的門之一。想當初則天年間他還是禦史中丞的時候,就曾經把奉旨前來謝罪的張昌宗和張易之兄弟擋在門外,這些年為相,別說送禮的一個都進不了門,就是空著手的人也常常拒而不見,親友亦然。即便罷相,那些打算趁著他失落之際前來套套交情,以待日後其有復起之機的官員也一個個都吃了閉門羹。

於是,當宋璟破天荒和那個自稱奉旨拜見的新進士整整談了一個時辰,甚至於還留人在家用飯,宋家的仆從全都覺得不可思議。碰巧這一日官署無事早早回來的宋升聽到父親竟是在會客,見的是今科狀元郎,而且談了一個時辰還不夠,居然留下人用飯,他頓時詫異得無以復加。到後頭拜見了母親崔夫人時,他便忍不住問道:“阿娘,往日誰來見阿爺都鮮少能坐上一盞茶功夫,今天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興許是和今科狀元郎投契?”崔夫人想起外頭的傳言,不禁也笑開了,“都說這位杜十九郎連奪解頭狀頭,登科之日天子召見欽賜禦酒,多少年沒聽說過如此奇事!況且又年輕,竟是和你阿爺當年登科的年紀一模一樣。”

“榜下挑女婿的人,怎麽沒把他挑去?”宋升打了個哈哈打趣了一句,見母親身邊侍立的兩個侄女都有些心不在焉,他不禁若有所思地說道,“說起來,家裏三娘和四娘的年紀都差不多了,莫非阿爺是想著給她們挑個天下無雙的孫女婿?”

此話一出,兩個少女一時雙頰如同火燒,慌忙雙雙告退,而崔夫人看她們那慌張的樣子,和次子對視一眼,頓時也不禁心裏暗自沉吟了起來。想到京兆杜氏乃關中著姓,而杜士儀上頭又沒有父母雙親,家境雖不算如何豪富,卻另有生財之道,倘若丈夫真的看上了這年輕才俊,聯姻倒是個不錯的選擇。想到這裏,她連忙示意宋升過來。

“二郎,你去瞧瞧,那位杜十九郎人品才貌如何。”

杜士儀只以為宋璟剛直不好說話,起初只是一時意氣方才直言書判之弊病,可真的被宋璟留下,一番談話日漸深入,他卻不禁覺得,宋璟是個極好說話的人,只不過言語有時候太過犀利,讓人無從招架。就好比其直言相問緣何有奉旨今日宋宅之行,當他提到前時進宮面聖時提到盧鴻事的應對,宋璟竟是直言不諱地說道:“君無信不立,你所答不差。日後若再遇到此等事,就該直言陳情,決不可如那等柔媚小人一般陽奉陰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