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畫龍點睛的第二場

咚咚咚——

晨光中傳來的一聲聲晨鼓,驚醒了試場中一個個睡眼惺忪的老少士子。京兆府廨位於光德坊東南隅,靠近安化門大街,因而這晨鼓聲自然分外震耳。然而,當有人懶洋洋打了個呵欠,揉著一晚上被堅硬地面硌得生疼的肩膀坐起身時,卻愕然發現身旁一人不但睡得極熟,甚至還能聽到打鼾的聲音。即便是在越來越多大街上的晨鼓都齊聲響起,卻依舊蓋不住那一陣陣的鼾聲時,他的臉色終於微妙變化了起來。

“這杜十九郎可睡得真沉!這般鼓聲竟然還酣然高臥!”

聽到他這嚷嚷,有初次應試一夜輾轉未眠的不禁嘀咕道:“這四面透風的地方,虧他竟然能睡著!這早晚還不起,卯時就要發今日第二場的卷子了!”

而昨日試完,見到有醫士來給杜士儀查看傷口重新上藥包紮的人,則是低聲嘆道:“八月初八啟程去的洛陽,然後趕在八月十三回來,即便日夜兼程,應該也就頂多歇過一晚上。昨夜若是及早進城,還能再休息一夜,結果又碰到那種匪夷所思的事,杜郎君還真是時運不濟!”

“他要是時運不濟,別人算什麽?最終能趕上就是不幸中的大幸了,王十三郎何等名聲,這時節竟然只能在家裏的養病,這才讓人扼腕嘆息!”

“說到這個,昨夜杜郎君身上那幾處外傷瞧著也怪嚇人的,不會是傷勢發作,這才昏睡不起的吧?”

此話一出,頓時引來了好一陣議論紛紛。說話間,卻有一人來到了杜士儀身前,面色凝重地伸出手去在他額頭上探了一探。幾乎是與此同時,他便發現手下的人輕輕一顫,隨即就倏然睜開了眼睛。四目對視,剛剛從深沉的睡眠中驟然驚醒的杜士儀方才松弛了下來,而嚇了一跳的張簡亦是長長舒了一口氣:“杜郎君可是醒了,大家還在擔心你的傷勢呢!”

“傷勢不要緊,昨晚上醫士診治就已經說了,都是些皮肉傷,那會兒我等已經發現端倪有了提防,否則以寡敵眾,哪裏能幸免於難。”

杜士儀此前已經和赤畢等人完完全全對好了口供,甚至詳細到一些極其瑣碎的細節,因而前一天晚上幾乎又是徹夜未眠。昨日的帖經對於他來說,並不是什麽太過艱難的考驗,因而這一晚上睡得猶如死人似的,倘若不是因為張簡探手上來,他興許就徑直睡到試官藍田縣丞於奉到場的時候。坐起身之後,他便含笑對四周那些探頭探腦觀望的人道了聲謝,等到外頭有差役挑著水在外頭叫賣用水,他便信手塞了從枕下錢囊中拿了一把錢塞給了張簡。

“杜郎君你這是……”

“吃食最好用自帶的,但洗漱總不能略過吧?水井太遠,我如今還是有些不方便,只能勞動張兄去買水了。”

張簡自從在豆盧貴妃的壽宴上露過一回臉,接下來在那些往日根本望之而不能入的公卿貴第行卷時,大多數無往而不利,甚至往日被人輕視的那些頌人政績的詩賦,也一時被人大為嘉賞,甚至流傳了開來,更不消說他還和當朝宰相宋璟以及天子李隆基一樣精通羯鼓,這更是成了一塊難得的敲門磚。他本就是頗有才華的人,一旦得到機會抓住了機會,自然便如同和氏璧遇卞和一般。唯一不足的便是他出自江南寒素,囊中羞澀,盡管連月以來多得人資助,可應酬陡然增多,花銷也為之節節高,進入試場之際,身上已經只剩下屈指可數的錢了,還得預備之後開銷。

因而,原打算在試場中忍一忍,苦苦熬過這三天的他此刻捏著那一把錢,一時臉色變幻了好一陣子,最終才輕輕吐出了一口氣。杜士儀分明是打算幫他,卻還如此顧忌他的面子,本就心中感激的他怎能不觸動?

“既如此,我就去讓人送水來!”

縱使世家子弟有家奴從者隨侍,也只能送到場外,所以進了試場,樣樣都要靠自己。比如穿過老遠的距離,去京兆府廨西南的水井去打水洗漱,世家子弟們誰都不樂意,於是方才衍生出了差役挑水來賣的勾當。至於清貧者,不但要自給自足,而且還常常會遭胥吏呵斥奚落。這會兒杜士儀和張簡輪流出去了一次,回來用水洗漱過後,就只見有人渾身濕淋淋失魂落魄地從外頭進來,顯見是受了一番羞辱。

張簡一時面色發白,見那人一聲不吭歸了自己的席位,他才喃喃自語地說道:“我認得那人,在河東也算名士,只是家境清貧,沒想到……”

一旁緊挨著杜士儀的一個士子立時嗤笑了起來:“河東名士?每年省試,名士難道不多?舉天下有志於進士科的才俊一時濟濟一堂,可搜檢之際,那些胥吏還不是居高臨下呼來喝去猶如奴仆!而且咱們在這時節府試,是運氣最好的,倘若早在七月,暑氣未退,中暑是家常便飯。至於省試就再也沒有那樣的運氣了,不是正月就是二月,那時節在尚書省的都堂應試,下頭只有單席,若是被潑這麽一身的水,滴水成冰,命都會去掉半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