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曲如珠璣因定策

從西市南門出來,沿春明大街南第二街往東行過五坊之地,越過啟夏門大街,便是親仁坊了。

杜士儀依竇十郎之言,從北門而入之後便去向坊中武侯帶路,果然,對方二話不說便幹脆一路把他們引到了那座竇宅之前。而杜士儀到門口尚未通報,早有一個從者迎了上來,行禮之後便笑著解釋道:“我家郎君尚未回來,特意讓我等趕回家裏等候杜郎君。”

笑著點點頭隨人入內,待到進了正門,杜士儀見身後的田陌和張簡被人攔下,他便停步解釋道:“張郎君是我友人,我那曲譜還在他那兒。至於我這昆侖奴素來知禮懂事,我習慣了有他跟著我。”

前頭帶路的從者立刻回頭打了個手勢,隨即便仿佛絲毫不在意多兩個人似的,繼續轉身在前頭帶路。繞過位於高高夯土地基上的那座正堂,他便頭也不回地解釋道:“晚上夜宴便在此處。豆盧貴妃十日後於親仁坊宅慶生。雖不是整壽,但因為貴妃此前病過一場,如今痊愈,聖人大為高興,吩咐好好操辦。聖人是否親臨不好說,但諸位大王貴主都要前往賀壽,我家十郎君要獻上一曲胡騰舞,所以今晚賓客雲集,算是一場預演。聽說聖人召見公孫大家一觀劍舞之後,大加贊賞,留公孫大家在梨園教導弟子,旋即又命公孫大家為貴妃生辰宴獻劍器舞一曲,梨園之內樂師,近日以來全都在排練不停。”

豆盧貴妃這個名字,杜士儀並不陌生。

早在東都崔宅之中,崔五娘便提到過她。豆盧氏說是睿宗貴妃,但那貴妃封號還是睿宗李旦當傀儡皇帝時冊封的,而中宗神龍初年,其伯父當時任宰相的豆盧欽望上表將其接回,多年以來就一直住在親仁坊私宅。其間不曾褫奪貴妃尊號,不曾減少供養,縱觀古今,這種後妃出宮別居私宅的例子估計都是頭一份。而且,豆盧貴妃膝下無子,早年對喪母的當今天子李隆基有過養育之恩,後又得武後允準養過岐王數年,情分等同母子。

對於後頭住在西市好幾年的張簡來說,深居簡出的豆盧貴妃卻並不是熟悉的名字,聞言不禁絞盡腦汁地回憶那些僅有的只言片語。故而直到來人帶著他們進了一座軒敞明亮仿佛廳堂的二層小樓,他才回過神來。

“杜郎君,這是我家十郎君珍藏各式曲譜的地方。”那從者恭恭敬敬行了禮,這才又指著四壁那些架子上放著的一卷卷書卷說道,“其中多有民間很少得傳的古譜,杜郎君可以隨意翻閱。為了豆盧貴妃的生辰,十郎君原本打算請梨園李龜年兄弟三人譜曲,然則因為公孫大家奉詔而至,李龜年三兄弟除了緊急排練大曲之外,還要為公孫大家作曲練歌,一時之間只能派人致以歉意。今日郎君前往千寶閣本是想看看有沒有什麽古譜,不意想恰逢杜郎君也來了,真是得天之幸!”

他顯然是竇十郎極其寵信的人,三兩句解釋清楚了關節,見杜士儀會意,他便笑著施禮退下。這時候,置身於這寬敞而又滿是珍卷的屋子裏,杜士儀忍不住兩眼放光,隨意到角落中一瓷缸內拿起一卷,於手中解了束繩展開一看,立時輕輕哼起了曲調。而田陌東張張西望望,最終有些百無聊賴地直接盤膝坐下了。待擡頭看見張簡呆呆地站在那兒,他不禁支撐著下巴納悶了起來。

郎君為什麽對這張郎君挺看顧的?

張簡尚未回神,杜士儀已經轉過頭來,掃了張簡一眼便開口問道:“張郎君,可通譜否?”

唐人好樂,尤其是達官顯貴好樂,杜士儀若非上輩子民樂基礎打得好,又在草堂隨裴寧學通了琵琶熟練了讀譜寫譜,如今也只會寸步難行。因而,他雖是隨口一問,卻也期待能得到一個稱心的答復。他帶著張簡去千寶閣也好,來竇宅也罷,原只是因為其住在西市,對不少朝貴之事有所了解,兼且因其奔走行卷,一時生出了幾分同情憐憫,故而也想順手幫一把。但如此帶了張簡到這畢國公竇宅,除非其通曉琴簫等樂器,至少會是助益,竇十郎也就無話可說,否則就只能到此為止了。

張簡在猶豫了好一陣子之後,這才囁嚅說道:“琵琶琴簫瑟之類,我一竅不通,只從前曾經因緣巧合,學過多年羯鼓。只是因從江南遠道至長安,路途不便,沒有將其帶上……多年不奏了,只怕有些生疏。”

所謂羯鼓,正是流行於龜茲、高昌、疏勒等地的樂器,與胡騰舞最最相配,此刻聽到其一個出身江南道宣州的南方書生竟然精通羯鼓,他一愣之下便大笑道:“既有此能,今日張郎君是來對了!”

當竇十郎風塵仆仆帶著王維和王縉兄弟踏入這院子,便只聽屋子裏琵琶聲羯鼓聲,仿佛是在合奏一首曲子,雖配合間有些生疏,但曲調新奇,竟赫然又與之前在千寶閣那一首樂曲不同。他駐足只聽了片刻便一時大喜,卻只見王維已經撇下他疾步先沖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