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7章 心悅卿兮卿不知

事有反常即為妖。

盡管自己和崔儉玄相交莫逆,盡管他陪人從嵩山趕回來,在太夫人臨終之際勉強充當了一回娘家人,然而,崔諤之的態度實在有些太熱絡了,讓杜士儀感到的不是受寵若驚,而是著實莫名的無功受祿。思來想去不得要領,他只能暫且丟在一旁。

將送給盧鴻的親筆信交給了盧望之,又請其赴王屋山,尋找此前制墨成功後,離開嵩山峻極峰腳下那座草屋,前往古松最多的王屋山制墨的那兩個墨工,請他們設法將盧鴻那草堂十志圖制成模子制墨,然後將成品送到洛陽來,他接下來人固然還是住在崔宅,卻絕少出門。

清河崔氏世代豪族,藏書本就多,崔諤之又大開方便之門,允他隨意閱覽藏書樓中所有藏書,因而太夫人杜德這一場耗日持久的喪事期間,他除卻禮儀上頭不可缺失的露面,以及過年時極其簡單的家宴,其余時間都泡在藏書樓中。崔儉玄盡管從師盧鴻,但對此地卻素來沒什麽興趣,最初還偶爾來上一兩回,可看到杜士儀仍然像當初在草堂似的博覽群書沒工夫搭理自己,他也就每天只露個面而已。

倒是崔五娘常常登樓找書,和杜士儀隔三差五打照面,除卻打招呼之外,崔五娘常常仿若無意地對杜士儀提及朝中各家達官顯貴,並朝堂中有分量的大臣,一來二去,杜士儀受益匪淺不說,對於這位不但精通針黹,對這些人事亦是了若指掌的崔氏千金,不免敬服得很。

這一日,他正一如既往在藏書樓中一面翻著手頭那一卷書,一面思忖需要抄錄的地方,正入神之際,他突然聽到背後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十九郎似乎很喜歡看史書?可要知道,省試三場,考的是雜文、帖經、策問,但眾所周知,第一場帖經只要十通其四,要緊的是第二場考雜文時,詩賦能夠出類拔萃,第三場策論便能輕松許多。十九郎不趁著如今這時節,多看看韻書以及前人佳作,備著將來不時之需,反倒看這些史話,難道不怕耽誤了?”

知道是崔五娘,杜士儀便從容放下了手中的書卷,轉頭含笑說道:“五娘子一開口便是省試,須知如今最要緊的是京兆府解試,這一關過不去,妄談省試豈不是笑話?”

“十九郎似乎不知道,你的名聲已經今非昔比。畢竟樊川杜十九郎從前在京兆就小有名氣,那些曾經宣揚過你江郎才盡的,因為柳惜明這個撞過南墻吃了虧的,現如今也早已無人敢再提。更何況你在玉真公主別館所擬的二十酒籌,已經傳了開來,據說就連平康坊那幾位有名的都知娘子,也多有采用的。而且,當初在玉真公主別館和你一塊飲宴的人中,苗晉卿不但高中進士第,而且再應制舉文辭雅麗科,一舉奪第二。他可是對人大大褒獎了一番你的詩才,所以你若要應京兆府解試,不中的話,反而有人要取笑試官有眼無珠!”

杜士儀和苗晉卿不過是在玉真公主別館中一面之緣,苗晉卿為律錄事,談笑風生妙語連珠,無論待人接物還是詩賦急才,都是一等一的,進士及第外加制科高等並不足以為奇,可他與人又沒有多少交情,此人又怎會對外揚他之名?

見杜士儀面露躊躇之色,崔五娘便笑吟吟地說道:“潞州苗晉卿,雖則祖輩父輩官職不顯,但他卻是異數,文章詩賦皆為上上之選。更難得的是,他為人寬和,最好與人為善,既然知道此前玉真公主便待你甚為親厚,你又著實是有真才實學的,他已經一舉及第,再替你揚一揚名又有何妨?不是人人都像王泠然那般愣頭青,也難怪及第到現在還在守選,縱使才高也始終無人賞識。就好比從前和你有些齟齬的那個柳惜明,姜四郎墜馬被人送回東都之後,聽說找了他幾次麻煩,去歲京兆府解試落第,正打算今年再試。省試不舉也就罷了,可若是解試一再落第,關中柳氏的臉面可都丟盡了。”

“原來如此,多謝五娘子告知。”杜士儀聽出了崔五娘這言下之意,當即拱手謝道,“詩賦之道,重在靈機,卻非平日多試便有佳作。然史話經義,多看卻常常另有所得。太宗陛下曾經說過,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所以,詩賦做得再好,理政一方興許錯漏處處,而以史為鏡,日後若真的能一舉登科,總結前人經驗教訓,卻能少走無數彎路。”

崔五娘最初不過打趣,可說著說著就變成了委婉的提醒,可此刻聽到這番話,她只覺得杜士儀身上赫然流露出一股說不出的自信。若是真的連京兆府等第都覺得困難的人,又怎麽可能想到一舉登科的今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