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6章 蒙塵和氏璧

因是宵禁之後進了勸善坊,又找到了旅舍,因而這一夜杜士儀自然便把王維留了下來。前次因為他宿醉之後的第二天就趕去永豐裏崔家赴宴,曲譜也沒來得及留給王維,如今兩人秉燭夜談之際,話題須臾就從正事漸漸轉到了那些風花雪月的風雅事。王維興之所至,又喚店家送了酒來,隨即討來杜士儀的琵琶,竟是把他上次在畢國公竇宅彈過的那一首曲子又奏了一遍,除卻幾處無傷大雅的小錯之外,余下的不差毫分,杜士儀自然不禁嘆為觀止。

到底是天才,和尋常人一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即便如此,他仍是當場寫了曲譜相送,繼而又在王維的軟磨硬泡下,不得已又用裴寧所教的裴家琵琶指法彈了幾首其他的曲子,順便又欣賞了王維的兩首新詩,話題更是從風花雪月談到了山河地理,印象之中仿佛還因為什麽林胡之類的東西爭得面紅耳赤。待到兩人精疲力竭睡了過去,已經是下半夜的事情了。這一覺杜士儀睡得昏昏沉沉,恍惚間依稀覺得有人使勁推搡自己,他才有些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

“郎君,郎君。”

看清那張圓圓的黑臉,杜士儀一下子驚醒了過來。認出是田陌的他使勁揉了揉額頭,這才發現另一邊的地席上,昨夜來時風度翩翩的王維正四仰八叉地躺在那裏,還能聽到一陣陣均勻的鼾聲。想到昨夜和這家夥秉燭夜談,後來興之所至,又讓店家送來了些酒,到最後還爭了起來,他忍不住又晃了晃腦袋,這才支撐著坐起身來。

“怎麽是你?十三娘和竹影呢?”

“娘子說,郎君起行在即,想去坊中佛寺上香祈福,帶著竹影和店主家娘子一塊隨著去了,留我下來是怕郎君醒來沒人伺候。”

說到這裏,田陌頓了一頓,見杜士儀點點頭便要起身,他連忙上前去幫著把早起竹影預備好的幹凈衣衫捧了出來,服侍杜士儀穿衣。然而,跟著杜家兄妹,這種隨身伺候的事情他幾乎沒做過,這會兒笨手笨腳不提,捧著革帶更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直到杜士儀啞然失笑地從他手裏把東西拿了過來,他方才忍不住一拍腦袋:“對了,險些都忘了。是因為外頭有人急急忙忙來找郎君,我才進來的。就是那個吳九。”

聽說吳九來了,杜士儀想起自己前幾日吩咐其去做的事情,當即點了點頭,三下五除二系好了革帶,又吩咐田陌把人帶到院子裏來。出門之前,他看了一眼那邊廂睡得正香的王維身上還蓋著一床厚厚的被子,想到自己醒來時身上也蓋著被子,知道必是杜十三娘或是竹影曾經進來查看過,否則昨晚上他們醉倒之後,根本不會記得這些。若非室內燒了炭盆,又喝了那麽多酒暖身,早就凍出了病來!

再次相見,吳九的臉上更多了幾分恭敬。盧鴻授官送還嵩山的事情,東都上下都已經傳遍了,而杜士儀那一日在畢國公竇宅亦是大大揚名。倘若說他從前對於賣身還有些被逼無奈的感覺,可杜士儀讓出大利,又從不對他頤指氣使,他方才打定主意不回頭時。可這些都比不上此次到東都的觀感,他那些得失之心幾乎都煙消雲散了。此時此刻,他行過禮後,便一五一十地說起了自己跟著那端溪石工打探到的消息。

“廣東端溪產好石,石工雕琢成石硯,在嶺南之地,一方往往可得萬錢,因而宋相國此前從廣東都督任上回朝拜相,這個端溪石工楊綜萬想一揚端石之名,便設法跟著到了長安,後來又輾轉到了東都。他想著這石硯在嶺南尚且一方值萬錢,到了兩京,物以稀為貴,總能賣個更好的好價錢,誰知道兩京之中更流行陶硯和瓷硯,再加上對於如今流行的墨丸和墨螺來說,用於石硯總覺得不趁手。而他想求宋相國為之美譽,宋相國何等清正之人,哪裏肯答應。如今他只得了那一點錢,連回鄉路費都不夠,如今極其困窘。”

聽到這裏,杜士儀頓時沉吟了起來。思來想去,他便開口說道:“你再去一趟,請人前來見我。”

吳九沒想到杜士儀立時便要見人,不禁為之一愣。知道杜士儀那不容置疑的脾氣,他不敢多問,答應一聲便立刻去了。等看著他離去,杜士儀方才轉身回到了屋子裏,輕手輕腳找出了筆墨紙硯,又研開了墨,最後才持了紙卷在手,仔仔細細回憶著自己從前抄過的那本《墨經》,老半晌方才動筆在紙卷上寫了起來,起初極慢,漸漸的,他的筆下便迅疾了起來,到最後將一蹴而就的那十數張紙平攤在高幾上一一晾幹,他正揉著手腕,就只聽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這是什麽?”

杜士儀剛剛專心致志地回憶默寫,早已忘了屋子裏還有個呼呼大睡的人,更沒注意到那鼾聲什麽時候消失。回頭瞧見是王維站在身後低頭看著那一張張紙箋,面上流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他便笑著說道:“這是從前家中藏書上所說的制墨之法,今天我一時興起,便抄了出來,打算得空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