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4章 竇宅夜宴下馬威

六街鼓絕行人歇,九衢茫茫空有月。

這是形容日暮閉門鼓響過之後,京城街頭再無行人的景象。然而,如今盡管也是夜禁時分,但洛陽勸善坊中並不是真的一片安靜,橫豎交錯的十字街上,常有裝飾奢靡的牛車馬車乃至於鮮衣怒馬的各色人等行過。坊中巡行的坊正吏員以及武侯們,對此情形也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有當出現某些陌生的面孔時,方才會上前盤問攔截。

作為生面孔的杜士儀,便領受到了盤查的待遇。然而,他騎著高頭大馬,馬旁隨侍的昆侖奴田陌手持一盞小巧精致的琉璃燈,又有畢國公竇希瓘的那張泥金帖子,攔馬盤查的武侯只略看了一眼便客客氣氣地放了行,甚至還熱心指路道:“畢國公竇宅便在西北隅,郎君但請順著這條十字街徑直往西就是。”

謝過指點繼續策馬西行,等到了畢國公竇宅的時候,杜士儀便只見門前已經有好些車馬出入,和他這般騎馬而行只帶一二隨從的也並不少見,馬上眾人多是衣著綾羅綢緞,行走之間廣袖飄香,認識的人還三三兩兩打著招呼。顯然,這畢國公竇宅的夜宴,早就不是第一天了。他有意放慢馬速,直到門前賓客稀稀落落的時候,這才徐徐靠近,果然便有一個仆從攔住了馬頭。

他打量了杜士儀一眼,見著實面生,便客客氣氣地問道:“這位小郎君可有柬帖?”

杜士儀下了馬,又示意田陌上前呈上那張泥金帖子,見其人接過一掃,面上便露出了狐疑的表情,他便知道這門上仆從必是識字的,當即頷首笑道:“竇公具帖相邀,本不應辭,奈何盧師年事已高,一路車馬勞頓,甫一至旅舍便連飯都沒用就歇下了。不得已,我只能代師而來,並面謝竇公厚意。”

那仆從這才恍然大悟,連忙恭敬地點了點頭道:“原來是嵩山盧公弟子。某這便回稟主人翁,請教小郎君名諱。”

“京兆杜陵杜十九。”

“請杜小郎君稍候片刻!”

眼看那仆從轉身一溜小跑進了門內,杜士儀便吩咐田陌牽馬到一邊墻下,自己則是若有所思地擡頭端詳著這座畢國公竇宅。只見門樓三間俱是漆了朱漆,獸面銅環,頂端高懸四盞琉璃燈,照亮了門前大片街道。門內隱隱約約傳來了一陣陣悅耳的絲竹管弦聲,時不時還夾雜著樂人的歌唱。此刻大概時辰已晚,已經鮮少再有抵達的賓客,門上的其他仆從也都懈怠了下來,隱隱還有議論的話語聲。

“聖人下詔,禁各州縣用惡錢,咱們竇家可會有影響?”

“有什麽關聯,朝廷三令五申,下頭該鑄錢的還不是照鑄?主人翁可是聖人的舅舅,須知去歲幽國公歿了,如今還不是主人翁最得禮遇!”

“沒錯,去歲幽國公過世,聖人便是親臨舉哀,更輟朝三日。眼下主人翁宴客,誰人不是趨之若鶩?”

聽到這些只是稍稍壓低了些,有些肆無忌憚的議論聲,杜士儀不禁若有所思地摩挲著坐騎的鬃毛。不多時,他便只聽田陌開口說道:“郎君,有人來了。”

杜士儀擡頭一看,就只見起頭那持了柬帖進去的仆從復又匆匆而出,到了面前時笑容可掬地躬身說道:“杜小郎君,我家主人翁有請,敬請隨這位入內。”

那仆從帶來的人顯見地位更高,一招手就吩咐將馬匹帶去馬廄,這才若無其事地任憑杜士儀帶著田陌跟在自己身後。

畢國公竇宅占據了整個勸善坊西北隅的將近三分之二,也就是說,幾乎相當於整個勸善坊的六分之一。盡管和高宗時章懷太子李賢盡得一坊之地造雍王第,以及中宗時長寧公主一宅跨兩坊,這規制算不得最奢侈,但自太平公主事敗賜死之後,當今天子對外一直倡導節儉樸素,更何況竇希瓘在長安另有正宅,這座富麗堂皇的宅子在洛陽已經算得上是首屈一指的豪宅了。

此時此刻,杜士儀跟隨那仆從進了門樓,繞過中間一座小巧的四角攢尖亭之後,迎面又是一道門。直到再次過了這道門,面前方才豁然開朗。

只見寬敞的院子足有十余丈方圓,最前方赫然是一座坐落在離地四五尺許高石基上,通體紅白兩色,屋檐上飾有一對上翹鴟尾,面寬極闊的軒敞前堂。前堂北東西三面砌墻,前方正南面卻沒有任何遮蔽,仿佛一座大看台。

從他此刻的方向,能夠清清楚楚地看到其中高朋滿座賓客如雲,兩側幾十張食案當中的空地上,正有一個胡裝舞姬在跳著胡旋舞,幾個樂師立在一旁,絲竹管弦聲中夾雜著喝彩,竟是喧嘩而熱鬧。他正驚嘆於在如今這乍暖還寒的日子,竟然能這樣開宴,而領他進來的仆從卻突然站住了,隨即有些尷尬地笑道:“杜小郎君,這兒某可不能隨意擅入,您且前行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