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0章 禮有大倫

天使蒞臨的場景,在盧氏草堂求學多年的學子曾經見識過,因而當李林甫一行人離開之後,那些年輕一輩的一時激動難抑議論紛紛少不得便有資歷老的出來笑話他們見識淺薄。其中一個年近四十的老生更是嗤笑道:“你以為盧師是那些把隱居視為終南捷徑的庸夫俗子!此前聖人幾次征召,盧師都不曾出山應命,這次定然也不會例外!”

“可天子誠心征召,盧師一再抗命,萬一使得聖人震怒怎麽辦?”

“大師兄又偏偏不在,幾位師兄都還沒歸山……”

在這些各種各樣的議論聲中,杜士儀攙扶盧鴻回到了草廬。見其拿著那一卷白麻紙面露怔忡,他小心翼翼地扶著他在坐榻上坐了,這才輕聲說道:“盧師,畢竟暫且拖延了過去,您不如先休憩一會兒,慢慢再作決斷。”

“你婉拒劉沼的那一次,他本就不是誠心而來,你敷衍兩句,他也就去了。而此前聖人雖征召數回,但往往都是秘書省派員下來,此次居然是差遣五品以上官……唉!”盧鴻輕輕搖了搖頭,旋即將白麻紙詔書遞到了杜士儀面前,“這一卷征書,你也不妨看一看吧。”

杜士儀此前在身後只約摸窺見其中寥寥數語,此刻盧鴻既然允準,他連忙雙手接過,旋即徐徐展開。從頭到尾看完了這短短的詔書,品味著其中字句的深意,他忍不住也是心中一沉。

從學大半年,盧鴻的性子他已經很清楚了,淡泊名利有教無類,閑時召集學生問難,詩文集會,乃至於與一眾友人互書詩文唱和,書畫娛情,對於史話中那些明君賢臣治國之理也很有自己的見解,但對於官場名利卻一丁點興趣都沒有,所以不應征召並不是矯情,而是真心。

想到這裏,他便將詔書交還了回去,見盧鴻揉著眉心滿臉疲憊,他知道自己此時留著也勸慰不了什麽,當即便辭了出來。出了草堂,得知盧望之仍然沒有回來,他不禁眉頭緊鎖,回到屋子裏抄了許久的書也仍然不能平靜心情。

直到傍晚時分,盧望之方才趕了回來,得知自己不在的時候竟有天使蒞臨,這位素來散漫不拘禮節的大師兄亦是一時眉頭緊蹙。而宋慎侯曉等人先後返回,對於這再次送到草堂的征書,竟都有些一籌莫展。幾個人匯集草堂商量對策之際,既有人勸解盧鴻勉為其難應征,也有人堅決認為不當應征,一時各據其詞爭論不下,只有盧望之和杜士儀始終一言不發。

這一夜,也不知道草堂中有多少人輾轉反側徹夜難眠。因而大清早杜士儀頂著黑眼圈出來,一眼看到盧望之亦是眼圈青黑,兩人你眼望我眼,盧望之便笑了起來:“沒想到連聰明絕頂的小師弟也成了這樣子……別想這麽多了,總而言之,昨夜我服侍盧師安寢,他已經做了決定。既然之前一直不應征召,沒有如今因為詔書嚴厲,就勉為其難應召的道理。當今聖人誅逆韋復社稷,雄才大略,應不是那等無心胸之人。”

話雖這麽說,這一日盧鴻亦是照常開講《禮記》,然而,杜士儀總覺得心裏放不下。午後時分,他站在冰層融化,水流比起雨季卻大為不如的瀑布前頭,抱著雙手微微發呆,直到一陣馬蹄聲傳入耳中,他方才轉過頭去,卻是看到一行人從山路那邊行來。

他本以為又是李林甫那一行,可細細一看,只見最前頭的那人大約二十出頭,身材粗壯魁梧,一身土黃布衣,身後其他人亦是服色整齊,看上去更像是豪門仆從。果然,不多時,便有人大聲嚷嚷道:“東都永豐裏崔家來人給盧師送年禮了!”

得知是久未有音信的崔儉玄派了人來,杜士儀自然立時趕了過去。不過,盧望之卻比他早到一步。得知回了東都的崔儉玄這次派出的不是尋常從者,而是讓自己的乳母之子蘇桂領著五六心腹前來送年禮,杜士儀立時忍不住和盧望之對視了一眼。兩人也不再追問其他,當即把蘇桂領到了盧鴻的草廬。而蘇桂在恭恭敬敬致以問候,以及送上那些各色禮物之後,登時毫不遲疑地說出了此行最重要的另一個目的。

“盧公,盧郎君,杜郎君,我家郎君差遣某前來草堂,一則是問候送禮,二則是為了這些天發生的變故。去歲年底,姚公連番上書請辭,並舉薦了宋都督代己。此後,姚公和源公一並罷相,而宋相公和蘇相公已經拜相。聖人原定年初巡幸東都,誰料想太廟祭室卻突然崩塌,經姚公上書勸解,方才按計劃巡幸東都。為此姚公雖致仕,依舊五日一朝榮寵依舊,就在日前還上書奏請各州縣多舉忠良賢才。尤其是山野草澤多有賢才隱者,應征召授官,以求再無人才遺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