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章 當世真隱

原以為盧鴻亦是住在此前見過的那些草屋之中,然而,當隨著那盧望之和裴三郎一路前行到了山崖之下時,他再一次發覺,今日之行確實是處處出乎意料。山崖旁邊的那些藤蔓就猶如天然的屏障,將其拉開,一個巖洞便呈現在眼前。走入其中,乍然昏暗下來的光線讓他很不習慣,更可氣的是走在最後頭的崔儉玄一聲不吭地跟在他後頭好一會兒,突然竄上前來伸手扳住了他的肩膀,嚇得他當即打了個激靈。

“你這是幹什麽!”

“杜十九,我講義氣地和你一塊過了最後一關,這黑漆漆的地方,你也得講義氣拉我一把……”崔儉玄一面說一面忍不住靠近了杜士儀兩步,隨即使勁吞了口唾沫,老半天才期期艾艾地說道,“我從小就……就怕黑怕走夜路……”

杜士儀險些沒被這奇葩的緣由給氣樂了,這又不是山洞探險,這是去見未來師長的,而且前頭還有人帶路!

話雖如此,眼見這個和女子一般牙尖嘴利的崔十一郎還是第一次露出這般戰戰兢兢的樣子,他只能沒好氣地任由其按著自己的一邊肩膀跟在後頭亦步亦趨前進。好在又走了沒幾步,前方便漸漸有了些光亮,原本前頭只隱隱約約有個影子的盧望之和裴三郎,也一下子變得清晰了起來。當他發現眼前已經是山洞腹地,而盧望之和裴三郎行過禮後側身退往左側時,他終於看清楚了居中那一具矮坐榻上的老者。

那老者年約花甲,與司馬承禎的鶴發童顏,宋福真的精神矍鑠不同,他看上去仿佛已經很年邁了,高高的額頭上滿是皺紋,眯著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褶皺重重,就連灰白的頭發也讓其平添幾分蒼老。寬大的袍服穿在他那幹瘦的身上,顯得很不相稱,更不消說那露在袖子之外幹柴似的手了。然而,當他睜大眼睛,隨即露出笑容看人的時候,杜士儀卻能感覺到那笑容中不摻任何雜質的慈和欣悅。

“盧師,他們是今日前來拜見求學的東都永豐坊崔十一郎,京兆杜陵杜十九郎。”

“好幾年沒有人能從望之和宋二郎裴三郎那兒通過考問了。”盧鴻含笑端詳著慌忙行禮的杜士儀和崔儉玄,又嘆了一口氣道,“雖則從學者漸多,但你們也不必每每用那些刁鉆古怪的問題為難人。我即便體力漸弱,給人講課卻還是做得到的。”

“我等考問再三,只是不欲將心性不純的人列入門墻而已,並不曾禁過人聽講。否則,那些持著薦信慕名而來拜入你門下的學子實在太多,盧師每月親自批答的課業卷子已經有一二十份了,若再多多收錄,不利於身體。我只是沒想到,大師兄此次的題目竟然如此兒戲!”即便是在授業恩師面前,裴三郎的臉上仍是冷冰冰的,只有語氣稍稍有些波動。

“哎,三師弟,我哪裏兒戲,一直以來都是別人到你面前鎩羽而歸,少有人能到我面前來。既然你都已經看好了他們,我瞧著他們都是真性情的人,自然擡手輕輕放過。”

“你……”裴三郎吃這一噎,好半晌方才板著臉說道,“還請大師兄別忘了為諸位師弟楷模!”

“你們兩個……與其說是我的入室弟子,還不如說是替我裏裏外外掌管一切的管家翁。”盧鴻見裴三郎沒好氣地瞪著盧望之,一時啞然失笑。他搖了搖頭之後,又招手示意杜士儀和崔儉玄上前站到面前,問過兩人郡望名姓之後,他便若有所思看著杜士儀說道,“十日前司馬道兄造訪草堂,言及曾與京兆杜十九郎薦書一封,讓其前來求學,便是你麽?”

司馬承禎竟然已經來過了!

杜士儀見那裴三郎突然用刺目的眼神看著自己,知道其是因為此前問過薦書,崔儉玄卻矢口否認而惱火,他也來不及去埋怨旁邊那惹事的家夥,恭恭敬敬地長揖說道:“正是杜十九!還請盧公寬宥,我得薦書之後恰逢登封飛蝗成災,只因一時血氣方剛,便到縣署求見崔明府言捕蝗之事,瞎忙了好些天。再者我才疏學淺,雖得司馬宗主薦書,可仍有些畏首畏尾,幸好昨日崔十一郎到訪,言及他有普寂大師的薦書,方才商量了一塊前來拜見。而適才也是崔十一郎言道,薦書乃人情,與其掣出薦書以求無往不利,還不如憑著真本事試一試盧氏三考,我便從了他所言,不料僥幸成功。”

崔儉玄哪裏料到杜士儀突然給他送上了一堆高帽子,見裴三郎看自己的目光沒有了最初的冷意,盧望之則仿佛很贊賞地對自己連連點頭,而主位上的盧鴻更是用一種看有成後輩似的親切目光打量著自己,他一時只覺得頭皮發麻。平生見慣了親長們恨鐵不成鋼的眼神,聽慣了他們那捶胸頓足嘆息的他,此時此刻他只能心虛地吞了一口唾沫,硬著頭皮低聲說道:“我也只是一時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