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章 印書

連月以來,嵩陽觀中的所有精舍全都滿滿當當住了人。所幸盡管天氣一日日炎熱了起來,但山中本就是避暑之地,且嵩陽觀中的精舍全都掩映在竹林之中,清風習習之下,日子卻也不難捱。

這些精舍往日只是上香賓客偶爾小住的地方,現如今在此的人卻都不去前頭殿中朝拜,而是在焚著清香布置雅致的精舍之中,抄錄著那些已經有百多年歷史的書卷。以這些人的身份,這些抄書之類的事情交給家中識字的下人也好,交給書坊抄書的書手也罷,總歸不用自己動手,但現如今那一卷卷的書卻早早被分派一空,沒人覺得多,只嫌需要自己動手抄錄的書少。不但如此,每一個人都是十萬分用心,恨不得每一個字都讓人挑不出毛病來。當然,抄書之余,去拜謁那位赫赫有名的茅山上清派宗師的,那更是少不了的。

這其中,柳惜明是最殷勤的。然而,無論他在司馬承禎面前如何巧妙展露見識和才華,對方都對他和其他人無甚分別。尤其當那一日得知杜士儀不去孫子方的茶室品茗,卻去見了司馬承禎,而後不告而別,司馬承禎竟然還代其對宋福真和孫太沖打了招呼,他更是心裏嫉恨交加。此時此刻,他再一次到了養性居前求見,不料通報進去了之後,卻是那個據說和杜士儀交往甚好的闊眉從者出來。

“吾家主人正要見宋觀主孫道長和嵩陽觀中幾位道長,這會兒怕是抽不出空,柳郎君還請改時再來吧。”

盡管面上不動聲色,但柳惜明想起這幾日各式各樣的回絕婉拒,他不由得心裏一陣窩火,隨即便強笑說道:“既是司馬先生要去見我家舅舅,不如我陪侍前往?”

司馬黑雲早知道這個常常來此的年輕人是宋福真的嫡親外甥,可見其如此不領顏色,他只能拱了拱手說道:“柳郎君好意心領,但吾家主人如今風寒尚未痊愈,所以命人去請了宋觀主和孫道長來此相會。”說到這裏,見那青石路上一行人往這兒走來,他告罪一聲就撇下柳惜明迎了上去。

養性居門前,宋福真瞧見外甥上來行禮,面上帶著幾分期盼的表情,他心知肚明其又碰了釘子,所以想找自己幫襯。然而此時此刻,一想到適才得報雙泉嶺崇唐觀那邊終於得到了消息,隨時會派人趕來,他也就顧不得外甥了,淡淡點了點頭就開口說道:“司馬先生交給你的《抱樸子注》,你都抄錄完了?觀中諸位都在足不出戶專心抄錄,你也該用心一些才是。”

吃了舅舅一頓排揎,柳惜明這才勉勉強強告退離去。這時候,宋福真方才帶著眾道人進了養性居。然而,一進中庭,他就看見的司馬承禎正背手站在居中的一株古槐前,擡頭若有所思仰望著樹冠,仿佛在沉吟什麽。見此情景,他緩步上前後就含笑說道:“看來司馬先生是已經痊愈了。”

“本就是車馬勞頓方才沾上的一點小風寒,我自己便懂醫理,其實早就好了,如今也就是拿來當做閉門謝客的借口而已。”司馬承禎這才轉過身來,與眾道人一一見過,他這才開口說道,“為了我的一丁點心願,卻讓這許多人齊集嵩陽觀忙碌,說起來著實太興師動眾。”

孫子方卻笑道:“平日這些典籍束之高閣,秘不示人,所以這次觀主肯讓大家觀瞻,不說這些聞風而來的各方英傑,就是我等觀中道人,還不是一樣不落人後?司馬先生興許不知道,領了這抄書重任的,幾乎無一例外都是一式兩份,一份奉呈司馬先生,另外一份他日便留在自己家了。不但如此,我還聽說不少人彼此之間都說好了,來日抄錄完之後互借,這一趟盛事過後,各家都是獲益匪淺,司馬先生和觀主可是給大家行了大大的方便。”

“好你個子方,明明是我不勞而獲眾人成果,到了你口中卻成了我與人行方便。”

司馬承禎知道孫子方不過托詞。事實上,嵩陽觀這些藏書,從前對於世家子弟求抄錄,自然是絕無不應之理。莞爾一笑的他見其余道人亦是笑吟吟附和不絕,他也就擺了擺手說道:“好了,我也不和諸位說這些客氣話。今日請諸位來,卻是因為另一件和這抄書有些關聯的事。各位都是嵩陽觀中人,想來也知道,這號稱嵩山第一的嵩陽觀,從前是什麽來歷。這宮觀數百間宏麗莊嚴的嵩陽觀,就在百年前,還曾經是佛家寺廟。”

此話一出,一時有人皺眉有人驚疑有人不解,司馬承禎卻是淡淡地說道:“我輩中人修身養性,本不該有紛爭之心。自從三藏法師譯經一來,經天後弘法,佛門日漸昌盛,坊間佛經供不應求,一時竟要動用刻本,即便一卷佛經往往要叫賣一貫,可善男信女往往傾盡全力求回家誦讀供奉。然我輩祖師等等的遺著,往往敝帚自珍絕不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