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4章 血河(上)

溫暖的大堂上,王鬥穩坐主位之上,他看著朱之馮與杜勛,大明的巡撫,一般是兵部侍郎加左右僉都禦史銜,二、三品的樣子,所以朱之馮穿了一件大紅的官袍,上面有一個錦雞的補子。

他差不多在五十多歲,不論喜怒,皆是板著臉,雙唇緊抿,便若一個倔強的老頭。

他喝著茶,對王鬥不斷打量。

那個杜勛,則年在四十多歲,戴著三山帽,大紅袍服上,繡著有翅膀與魚尾巴的飛龍,便是大名鼎鼎的飛魚服了,他有著與王德化一樣圓滾滾的身軀,不過臉上神情,沒有王德化那樣和氣,隱隱透著一股傲氣。

他算尚膳監掌印出身,能出任一鎮地方的鎮守太監,可以體現出崇禎帝對其的器重,拋去身份不說,在差遣上,杜勛隱隱壓在王鬥上方,怪不得他傲氣了。

大明鎮守中官權力是很大的,宣德年一份敕書,就詳細地闡述了這一點:“……凡軍衛有司官吏,旗軍裏老,並土豪大戶,積年逃軍、逃囚、逃吏,及在官久役吏卒,倚恃豪強,挾制官府,侵欺錢糧,包攬官物,剝削小民,或藏匿逃亡,殺傷人命,或強占田產人口,或汙辱人妻妾子女,或起滅詞訟,誣陷善良,或糾集亡賴,在鄉劫奪,為軍民之害者,爾等即同大理卿胡概體審的實,應合擒拿者,不問軍民官吏,即擒捕,連家屬撥官軍防護解京,有不服者,即所在衛所量遣官軍捕之,仍具奏聞……”

也就是說,鎮守太監,擁有監督文武官吏,調遣衛所官軍鎮壓人民反抗、彈壓土豪大戶、緝捕在逃人犯,應地方治安的需要而向中央建議增削行政、軍事設置,協調本省文武官員及司、府、縣機構的公務,招撫流失人口等權力。

到崇禎後期,各太監齊出,分別監視諸邊及近畿要害,諸閹更擁有節制兵符,一切調度權宜進退、官吏賞罰功罪,悉聽便宜行事等前所未有權力,可見崇禎帝對他們寄托最大的希望,只是對面李自成與滿清的鐵騎,各鎮守太監紛紛投降,只余秉筆太監王承恩與崇禎帝同死。

作為皇室家奴的閹人,一樣大難臨頭各自飛,談不上什麽忠誠。

此時杜勛嘴巴一張一合,滔滔不絕說話,他的雙唇很薄,給人以一種刻薄的感覺。

“永寧侯,貴軍即是班師回歸,便讓將士回歸營伍,與家人團聚便是,如此豎立營寨,這是幹了哪條軍法……”

“聖上厚恩,以永寧侯為宣府鎮總兵官,當急速前往鎮城,與前任總兵交割軍務,盡快防務才是正理,哪有這樣拖拖拉拉的?”

“楊國柱呢,他去哪了……”

“……永寧侯素以忠義自詡,眼見所見,這又是要幹什麽?”

“永寧侯……”

“永……”

王鬥頓覺一萬只蒼蠅在耳邊嗡嗡聲響,他起身踱步,不料杜勛追在他的身旁繼續嘮叨,語氣中還頗有怒其不爭之意!

王鬥鼻中聞到杜勛身上隱隱的一股尿騷味,這是每個太監都避免不了的生理現象,不由有些反胃。

王鬥沉吟。

又聽杜勛道:“……本監在鎮城時,頗有軍民前來哭訴,言稱永寧侯與民爭利,侵欺商民錢糧,本監受聖上重托,巡視宣鎮軍民利病,殄除兇惡,以安良善,不知永寧侯有何辯解?咱家也好向聖上上書,為永寧侯分說一二。”

王鬥看向杜勛,看他神情嚴肅,正氣凜然,一副包青天在世的樣子,不明白的人,還以為這是哪跑來的清官。

王鬥不由有些好笑,這個閹人,還在自己面前人模鬼樣起來。

杜勛是什麽貨色,他心知肚名,貪贓枉法不說,歷史上李自成陷宣府,杜勛與總兵王承胤出城三十裏迎接,更自告奮勇作為李自成使者,縋入城面見崇禎帝,盛贊自成,後復縋之出,笑語諸守監:“吾輩富貴自在也。”

哼,這些個太監,個個心理變態,自己自到大明起,所接觸的閹人中,就沒幾個是好東西,高起潛,劉元斌、杜勛……有幾個是好貨色?或許他們代表皇權,在地方上囂張慣了,不論文官武將,再是不滿,面對他們,也不敢不敬。

雖說王鬥手握強軍,名滿天下,爵位深厚,然杜勛內心那種優越感,一樣徘徊不去,現在更喝斥起王鬥來了。

王鬥冷眼看著杜勛,看他嘴巴一張一合,滔滔不絕,猛然一伸手,將他拔到一邊:“呱噪,一邊涼快去。”

杜勛措手不及下,一個踉蹌,差點向旁摔倒出去,他啊的一聲大叫,旁邊侍立的一些小太監,連忙過來扶住他。

堂中朱之馮與杜勛的隨從都是目瞪口呆,一些靖邊軍護衛,還有幕府官員,雖然個個目不斜視,卻皆忍不住竊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