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戰血 第五十節 糊塗海

艦隊靠岸的時候,岸邊已是縞素一片,登州官府特意從各州府借調了大批的仵作,專門用來整理那些屍骸,骨骼早就散亂不堪,仵作們能做的無非就是把一個人的骨骼湊全,這些死難者生前是袍澤,死後就連屍骨都不分彼此了。

雲燁看這些屍骸被比劃來比劃去,總覺得這是一件很有趣的工作,那些仵作在屍骨堆裏翻檢的樣子,很像是在考古。感受不到半絲的悲傷。

但是,等自己那些戰死的手下被擡上岸,他的心裏就像綴了一塊秤砣,靠岸時的喜悅,這時候又不見了,這需要躲避,一個大將軍當著三軍的面哭的像孩子一樣,實在是不妥。

仗打完了,雲燁自己都覺得自己好像沒有什麽用處了,趁著大軍休整的功夫,自己還是躲到何邵在登州的莊子裏比較好。

走的時候大地上還是一片蕭條,如今回來了,登州已是草木蔥蘢,這裏的梨花開的很晚,雪白雪白的匯成雪海,何邵是個猥瑣的人,但是這個莊子的景色,實在是讓人喜歡。

“小燁,如果喜歡,就送你了,咱們能不能不走了。”何邵喘著粗氣,不時地拿手帕擦擦汗水,一邊走路,旁邊還有一個胡女不停地給他扇扇子。

“你的破莊子我不稀罕,就是這些梨花很討人喜歡,春有花,夏有葉,秋有果,算你多少沾染了些風雅,看看你現在都肥成什麽了,前些年旺財變肥,孫先生都說會減少壽命,你這個樣子比起旺財可胖多了,圓腦袋,圓身子,再加上兩條短腿,肯定對壽命有礙,好日子才開始,你就不想多活幾年?”

何邵把自己碩大的身子靠在梨樹上,頓時就震落了無數花瓣,雲燁伸手接住幾瓣,又吹了口氣,讓它們繼續飛舞。

“燁子,我何邵有幾斤幾兩自己心裏有數,如今能創下著這麽大的家業,都是哥幾個給面子,有了好處從來沒忘記過我,我很滿足,真的,很滿足,不想再往前走了,燁子,我癡肥一些,人人都知道我就是一個暴發戶,有了錢財就想著吃喝享樂,沒人覺得我是一個威脅,我想大家也都喜歡看到我這樣子吧,既然都喜歡我癡肥,我豁出去這條性命,讓大家看個笑話,那我這條命還何家的平安,我認為很值。”

梨花總是有一股子淡淡的幽香,不濃烈,卻很雋永,從樹枝上折下好大的一枝子放在鼻子下面輕嗅,聞了一會花香對跟在身後護衛的冬魚說:“明天啊,你就把何邵弄到船上去,每頓只給青菜豆腐米飯就好,不要太多,一天遊三個時辰的水,我想兩個月之後,他的體重就能減到我們在朔方城的樣子,這家夥現在還不能死,死不得啊。”

冬魚躬身一禮算是答應了,看著渾身發抖的何邵就像看著一個死人,關中來的將士,現在還需要訓練,正好把這頭肥豬也弄進去,就不信三兩個月下來,把他的油肚子減不下去。

“小燁,你不能這樣對待哥哥,我寧願肥死,也不想變成一副精明強幹的樣子給人家當借口來圖謀我的家產,我死了,家裏就剩下我三個不成器的兒子,沒人再會傷害他們。”

“胡說什麽,誰會傷害你,你肥死了就不會有別人打上門來?肥豬誰都想宰,你知不知道,自從這回看到我手下死了一千五百多人,我就發過誓,絕對不會讓自己的部屬,朋友,早早的離開,死一個我都不幹,我指望著將來一群一起去老頭子去逛青樓,喝花酒,橫行長安市上,都成為老潑皮,如果今死一個明死一個的,到時候就算我稱霸長安街頭恐怕都沒幾分意思,你說是不是?”

眼淚順著何邵圓滾滾的臉上橫流,他能感覺的出來,雲燁這兩年一直在刻意的疏遠自己,沒有雲燁拿他當兄弟一樣來看以後,他在不停地給何家找靠山,柴紹家,長孫家,杜家,房家,甚至他還試過投靠長樂公主,太子三兄弟,他不敢去,雲燁說過不許和他們三個有牽連,否則,會死的很快,他相信雲燁的論斷,所以從不登三位王爺的府門。

每個人都想從他身上割肉,準確的說是在剔肉,剔肉之後也不拿他當人看,這些年他不停的暴飲暴食,就是抱著及時行樂的主意,想用這種頹廢的心思,來壓制自己對於未來的恐懼,今天雲燁這麽說,他心裏所有的委屈頃刻間就爆發出來,只有緊緊跟著雲燁,他這種另類的商人才有一條活路。

“好,好,哥哥我就去鳧水,這兩月什麽都不幹,就是鳧水,先把這身肉減下來,到時候我們再痛痛快快的回長安大幹一場。”

陪著雲燁繼續往果園深處漫步,何邵攆走了胡女,腆著肚子,學著雲燁背著手,嘴裏又開始拿梨花比喻起胡女白玉般的肌膚。

“我們現在並不缺錢,缺的是福澤,你和我家不同,雲家獻上土豆和玉米,已經足以讓雲家三代無憂,再加上書院,雲家的將來已經可以預期,只要家裏沒有什麽大逆不道的事情,從書院出去的官員,一定會庇護雲家幾分,師生之誼還是很有前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