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酒論史篇】 讖緯與《白虎通義》(第2/6頁)

張衡這裏所提示的有幾點值得注意的,一、張衡給讖書的定義是“立言於前,有征於後”。這是讖語的特點,但他忽視了“讖”是假托神靈的預言,而不是科學的預言。二、成哀之後,始有讖書流傳。三、讖書雖托於孔子,但其中記有戰國時的事,可見非孔子所作。又有漢時州郡、陵寢,足證讖書出於漢代,成帝、哀帝以後,才有讖緯流傳。桓譚、張衡都是漢代通儒,他們距讖緯形成的時間很近,洞悉當時的情況,才能作出這樣的論斷。此後,有許多學者都贊同張衡之說。清代閻若璩也說:

嘗思緯書萌於成帝,成於哀、平,逮東京尤熾。……案或問緯起哀平,子以為始成帝何也?余日:張衡言“成哀之後,乃始聞之。”初亦不省所謂。讀班書《李尋傳》成帝元延中,尋說王根日:“五經六緯,尊術顯士。”則知成帝朝已有緯名,衡言不妄。衡又言“王莽篡位,漢世大禍,八十篇何為不戒,則知圖讖成於哀平之際也。”見尤洞然。(《尚書古文疏證》卷7)

閻若璩推闡張衡之說,認為成帝時已有緯名,而圖讖成於哀平之際,是頗有見地的。讖緯出於漢代是有大量的事實根據的。

二、讖緯的定型和興衰

如上所述,讖緯是漢代方士所造作,依傍經術的書籍。王莽時征通“天文、圖讖、鐘律、月令、兵法”等“天下異能之士,至者前後千數”。(《漢書·王莽傳上》)其中許多是方術之士,大量制造圖讖,使零星的讖語,匯成篇籍。後漢光武帝劉秀應圖讖興起。《河圖赤伏符》雲:“劉秀發兵捕不道,四夷雲集龍鬥野,四七之際火為主。”(《後漢書·光武帝紀上》)據《漢書,楚元王傳》說劉歆於“建平元年改名秀,字穎叔”。應劭注即引此讖為說。光武帝劉秀生於漢哀帝建平元年(前6年)可見《赤伏符》的讖文在光武帝生前早已流傳,所以劉歆才有改名應讖之事。所謂“四七之際火為主”。四七為二十八。光武帝劉秀於王莽地皇三年(公元22年)起兵,漢高帝劉邦於前206年滅秦稱漢王,由高帝滅秦至光武起兵正好228年,合於四七之數。《赤伏符》之讖可能出於漢成帝未年,成哀之際,此讖流傳已廣,所以才有劉歆改名應讖。光武帝取名秀是否也有應讖之意或屬偶合,已難詳考。

東漢光武帝劉秀的興起是利用了讖緯的。在王莽時;蔔者王況為李焉作讖有“荊楚當興,李氏為輔”(《漢書·王莽傳下》)的話。劉秀的同鄉李守“好星歷讖記”,王莽時為宗卿師,他也造“漢當復興,李氏為輔”的讖語(見袁宏《後漢紀》卷一)。李守的兒子李通就利用這條讖語去鼓動劉秀起兵,後來劉秀以應《赤伏符》的讖語即皇帝位。光武帝因圖讖興起,即位以後,所以他崇信讖緯,並且利用讖緯來決定一些紛爭和猶豫不決的事。光武帝於中元元年(56年)“宣布圖讖於天下”(《後漢書·光武帝紀下》)。

“宣布圖讖於天下”,就是把圖讖作為定本正式公開。這包含著兩層意義。(1)在這以前,圖讖可以各自造作;如上所述蔔者王況可以為李焉作讖。又如公孫述據蜀與劉秀對立,就曾自造讖語,雜引讖記來同劉秀鬥爭。《後漢書·公孫述傳》雲;“述亦好符命鬼神瑞應之事,妄應讖記,以為孔子作《春秋》為赤制,而斷十二公,明漢至平帝十二代,歷數盡也。一姓不得再受命。又引《錄運法》曰:“‘廢昌帝,立公孫。’《括地象》曰:‘帝軒受命,公孫氏握。’《援神契》曰:‘西太守,乙卯金。’謂西方大守乙絕卯金也。……光武患之,與述書曰:‘圖讖言公孫即宣帝也。代漢者當途高,君豈高之身那?’乃復以掌文為瑞,王莽何足效乎’?”這是一場劉秀與公孫述互相利用讖緯的神學鬥爭。從這個故事裏可以看出在新莽之後讖緯已經廣為流行,傳播開來,並且種類很多,所以公孫述可以引“《春秋》為赤制”。據《後漢書》李賢注這是《尚書·考靈昭》之文。又引《錄運法》《括地象》《援神契》等讖緯書,說明當時已是“緯候稠疊”。(《文心雕龍,正緯》)而各人對於讖緯的含義可以任意解釋。所以公孫述引《考靈曜》之文就說《春秋》十二公,可見孔子為漢制法,只能傳十二代。從高帝劉邦到平帝劉*

為十一代,加王莽所立孺子劉嬰,正好十二代,以為漢運當終,這是公孫述的解釋,他並在手掌上刻“公孫帝”三字以應讖。但劉秀則說“公孫”是指漢宣帝“公孫病已”而言,又駁斥他以掌文為瑞之說。“宣布圖讖於天下”,就是把過去的“秘經”棗絕密的宗教神學文獻公開出來,所以張衡說:“河洛六藝,篇錄已定。”(《後漢書·張衡傳》)李賢注說:“《衡集》上事雲,‘河洛五九,六藝四九’,謂八十一篇也。”即指《河圖》《洛書》這兩類讖書凡四十五篇,合於五九之數。再加《七經緯》三十六篇,所謂“六藝四九”,兩者加起來共八十一篇,這即是張衡說的“篇錄已定”。以後凡再發現造作讖緯的,就成了“大逆不道”,要嚴加懲辦。如漢明帝時,楚王英交通方士,造作圖讖,被告發說有逆謀,判為“大逆不道”。結果楚王英自殺,牽連達一千多人(見《後漢書·光武十王傳》),阜陵質王延和他的親戚謝弇、韓光造作圖讖,為人揭發,謝弇、韓光自殺,這一案件也株連很多人(同上)。(2)過去可以增益圖書,私改讖記。如光武帝劉秀曾經命尹敏校訂圖讖。尹敏就說:“讖書非聖人所作,其中多近鄙別字;頗類世俗之辭,恐疑誤後生。”(《後漢書·儒林·尹敏傳》)劉秀迷信讖緯不聽他的意見。後來尹敏就在讖書裏增加了“君無口,為漢輔”(同上)一條讖語。結果被光武帝發現,尹敏說:“臣見前人增損圖書,敢不自量,竊幸萬一。”(同上)說明過去增損圖書是很多的。“宣布圖讖於天下”就是把讖緯寫成定本,使讖緯定型化,此後凡有增損改易讖緯的也得治罪。這樣就使讖緯書籍定型化,並且用政治和法律的權力來維持讖緯神學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