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酒論史篇】 青梅煮酒 → 董卓進京述論(第2/10頁)

值得一提的是,董卓廢少立獻乃至逼何太後還政,又是以何太後的名義進行的〔3〕。按照東漢後期形成的制度,從皇帝去世到幼帝親政前的一段時期,臨朝的皇太後在政治上居於至高無上的地位,掌握包括選擇皇位繼承人等重大國事的最終決策權。何太後臨朝聽政業已昭示天下,董卓藉太後之策行廢立之事,就獲得了合法的名義。其後袁紹謀立劉虞為帝,遭到曹操的堅決反對,表明董卓的政敵們並未抓住任何抨擊乃至顛覆獻帝法統的口實。董卓假手何太後廢少立獻,在策略上是成功的。

實際上,董卓逼何太後還政,也是由太後本人向國民表態。前引《獻帝起居注》所錄策文又曰:“皇太後教無母儀,統政荒亂,”為何氏罪己之詔。而何太後喪失了權柄,就只能坐以待斃。《後漢書獻帝紀》中平六年九月,“甲戌,即皇帝位。……遷皇太後於永安宮〔4〕。丙子,董卓殺皇太後何氏。”值得注意的是,董卓迫不及待地除掉何太後,卻遲遲未對少帝下手。這裏透露出一個重要的信息:董卓進京之後,是把臨朝的何太後而不是少帝,視為政治上主要的或最危險的對手,因而也是把何太後作為首先消滅的目標。

(三)廢少立獻與何太後歸政的政治意義

東漢末葉日益加劇的政治危機,已經孕育了革新皇權的形勢。《後漢書黨錮傳》序論曰:“逮桓、靈之間,主荒政繆,國命委於閹寺,士子羞與為伍,故匹夫抗憤,處士橫議,遂乃激揚名聲,互相題拂,品覈公卿,裁量執政,婞直之風,於斯行矣。”以往史家多引此言,概括“清議”運動發動的背景。余英時先生又謂東漢士大夫在與外戚宦官的沖突過程中,逐漸形成、發展起“群體之自覺”〔5〕。但是如果進一步追究上述現象的根源,就不難發現:外戚、宦官得以在政治上肆虐,又是同皇權的支持分不開的。因此,盡管黨人名士在如何對待當朝皇帝或皇太後的問題上,態度大相徑庭,可是當他們自覺地與外戚、宦官劃清界限時,實際上又表現出對皇權的獨立性。我認為此種獨立性,應該就是所謂“東漢士大夫之新自覺”的基本內涵,這也許可以算是對余說的一點補充。

《黨錮傳》謂牢修“誣告〔李〕膺養太學遊士,交結諸郡生徒,更相驅馳,共為部黨,誹訕朝廷,疑亂風俗”,於是釀成黨錮之獄。需要注意的是“誹訕朝廷”一句。朝廷在此應指皇帝,《後漢書王允傳》“朝廷”一語下李賢注雲:“朝廷謂天子也。”與此同義。範曄既言“誣告”,李膺等人之“誹訕朝廷”,大概是無中生有的罪名。但我們不能設想,黨人名士面對“主荒政繆,國命委於閹寺”的現狀,一方面激烈批判宦官,另一方面卻又絲毫不觸及在位的皇帝和臨朝的太後。

《後漢書逸民傳》記錄一則“漢陰老父”指責靈帝的故事。余英時先生推斷,這是漢末社會上流行的看法,表明當時名教的君臣一倫已發生動搖〔6〕。余氏的主旨在於探討魏晉君主觀的源流,與本文無關。然而,這畢竟有助於我們認識漢末士大夫與皇權關系的變化,以及由此造成的社會觀念的遷移。

前引《英雄記》謂董卓面斥少帝:“令常侍小黃門作亂乃爾,以取禍敗,為負不小。”《獻帝起居注》載廢少立獻之策,復謂何太後“統政荒亂”,其實是反映了董卓的意見。《後漢書袁紹傳》載董卓述其廢立之意曰:“天下之主,宜得賢明,每念靈帝,令人憤毒!”進而又嚴厲批評了已故的靈帝。

《續漢書祭祀志》曰:“初平中,相國董卓、左中郎將蔡邕等以和帝以下,功德無殊,而有過差,不應為宗。”劉昭引《袁山松書》錄此議頗詳,謂章帝以後,“政事多釁,權移臣下,嗣帝殷勤,各欲褒崇至親而已”,“故孝和以下,穆宗、〔恭宗、敬宗〕、威宗(按即和、安、順、桓四帝)之號,皆〔宜〕省去”。董卓否定穆宗以下諸帝,甚至廢去其廟號,與黨人名士之“誹訕朝廷”,正是一脈相承的。從這層意義上說,漢末清議運動又為董卓政權的崛起,做了輿論方面的準備。

早在中平元年(公元184年),漢陽人閻忠就曾勸說手握強兵的皇甫嵩:“征冀方之士,動七州之眾,”直搗洛陽,清除宦官,繼而代漢稱帝〔7〕。中平五年(公元188年),陳蕃之子陳逸等又說動冀州刺史王芬,趁靈帝“北巡河間舊宅”之機,以武力將其廢黜〔8〕。唐長孺先生指出:這兩次密謀是個重要的朕兆,即少部分名士為挽救東漢的政治危機,已不惜行“非常之謀”,即使“冒易代廢帝那種越出儒家道德規範的大風險”,也要一試〔9〕。這是漢末士大夫群體在政治上的新動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