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帝國飄搖 第十章 敵人(第3/6頁)

但他們的權力卻大到讓人匪夷所思的地步,比如說部長下令要幹什麽事,科長不同意,二話不說,把命令退回給部長,讓他修改,如果改得不滿意,就再退,直到滿意為止。

別說部長,連皇帝的某些旨意,給事中也是可以指手劃腳一番的,所以雖然這幫人品級低,地位卻不低,每次部長去見他們,還要給他們行個禮,吃飯的時候別人坐下座,他們可以跑去和部長平起平坐,且指名道姓,十分囂張。

給事中大抵如此,都察院的禦史就更不得了,這夥人一天到晚找茬,從謀反叛亂到占道經營、隨地大小便,只要是個事,就能管。

六部級別高,權力小,言官級別小,權力大,誰也壓不倒誰,在這種天才的創意下,大明王朝搞了二百多年,一向太平無事,而到了張居正,情況被改變了。

在張居正看來,六部也好,給事中也好,禦史也好,都該歸我管,我說什麽,你們就幹什麽,不要瞎吵。

因為他很明白,互相限制、互相制約固然是一種民主的方式,但是民主是需要成本的。

一件事情交代下去,你講一句他講一句,爭得天翻地覆,說得振振有詞,其實一點業務都不懂,結果十天半個月,什麽都沒辦,而對於這些人,張居正一貫是深惡痛絕。

所以他認為其他人都應該靠邊站,找一個最聰明的人(他自己)指揮,大家跟著辦事就行,沒有必要浪費口水。於是在他統治期間,連平時監督他人的六科和禦史,都要考核工作成績。

然而遺憾的是,大臣們卻不這麽想,在他們看來,張居正是一個破壞規則的人,是一個前所未見的獨裁者。自朱元璋和朱棣死後,他們已經過了一百多年的民主生活,習慣了沒事罵罵皇帝,噴噴口水,然而現在的這個人比以往的任何皇帝都更為可怕,如果長此以往,後果實在不堪設想。

所以無論他要幹什麽,怎麽幹,是好事還是壞事,為了我們手中的權力,必須徹底解決他!

一個精心策劃的陰謀就此浮出水面。

耐人尋味的是,在攻擊張居正的四人中,竟有兩人是他的學生,而更讓人難以理解的是,這四個人竟沒有一個是言官!

該說話的言官都不說話,卻冒出來幾個翰林院的抄寫員和六部的小官,原因很簡單——躲避嫌疑,而且第一天學生開罵,第二天刑部的人就跟著來,說他們是心有靈犀,真是殺了我也不信。

所以還是那句老話,奪情問題也好,作風問題也罷,那都是假的,只有權力問題,才是真的。

張居正不能理解這些人的思維,無論如何,我不過是想做點事情而已,為什麽就跟我過不去呢?

但在短暫的郁悶之後,張居正恢復了平靜,他意識到,一股龐大的反對勢力正暗中湧動,如不及時鎮壓,多年的改革成果將毀之一旦,而要對付他們,擺事實、講道理都是毫無用處的,因為這幫人本就不是什麽實幹家,他們的唯一專長就是擺出一副道貌岸然的面孔,滿口仁義道德,唾沫橫飛攻擊別人,以達到自己的目的。

對這幫既要當婊子,又要立牌坊的人,就一個字——打!

張居正匯報此事後,皇帝隨即下達命令,對敢於上書的四人執行廷杖,也就是打屁股。

張大人的本意,大抵也就是教訓一下這幫人,但後果卻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打屁股的命令下來後,原先不吭聲的也坐不住了,紛紛跳了出來,搞簽名請願,集體上書,反正法不責眾,不罵白不罵,不請白不請。

但在一群湊熱鬧的人中,倒也還有兩個比較認真的人,這兩個人分別叫做王錫爵和申時行。

這二位仁兄就是後來的朝廷首輔,這裏就不多說了,但在當時,王錫爵是翰林院掌院學士,申時行是人事部副部長,只能算是小字輩。

輩分雖小,辦事卻是大手筆,人家都是簽個名罵兩句完事,他們卻激情澎湃,竟然親自跑到了張居正的府上,要當面求情。

張大人哪裏是說見就見的,碰巧得了重病,兩位大人等了很久也不見人,只能從哪裏來回哪裏去。

申時行回去了,王錫爵卻多了個心眼,趁人不備,竟然溜了進去,見到了張居正。

眼看人都闖進來了,張居正無可奈何,只好帶病工作。

王錫爵不說廢話,開門見山:希望張居正大人海涵,不要打那四個人。

張居正唉聲嘆氣:

“那是皇上生氣要打的,你求我也沒用啊!”

這話倒也不假,皇帝確實很生氣,命令也確實是他下的。

這種話騙騙兩三歲的小孩,相信還管用,但王錫爵先生……已經四十四了。

“皇上即使生氣,那也是因為您!”這就是王錫爵的覺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