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血液裏的海水:鄭成功(第5/14頁)

  因為對自身戰鬥力有這樣的自信,所以,貝德爾上尉率領荷蘭軍隊出城之後,面對四千名中國士兵,也毫不膽怯。“荷蘭軍隊以十二人為一排,勇敢地前進,靠近敵人時,連放了三排槍。敵人也不示弱,箭如驟雨,連天空似乎都昏暗起來。雙方都有死傷,而中國人並不像預期的那樣準備逃跑。”

  荷蘭人大驚失色。他們發現這些中國人遠比他們勇敢,和他們以前認識的中國人幾乎不是一個物種。“這些(中國)士兵低頭彎腰,躲在盾牌後面,不顧死活地沖入敵陣,十分兇猛而大膽,仿佛每個人家裏還另外存放著一個身體似的。盡管許多人被打死,他們還是不停地前進,從不猶豫,而只是像瘋狗似的向前猛沖,甚至不回頭看一看自己的戰友有沒有跟上來。”

  “現在,他們(荷蘭人)才知道過去過於輕敵,以致根本沒有想到會遭到這樣的抵抗。如果說戰鬥前他們是英勇無畏,想要仿效吉迪翁(古以色列的英雄)的行徑,那麽他們的勇氣則完全為恐懼所代替,許多人甚至還沒有向敵人開火便把槍丟掉了。他們抱頭鼠竄,落荒而逃,可恥地遺棄了他們英勇的隊長和同胞。”“中國人乘勢猛攻,見人便砍,毫不留情,直到上尉及其部下一百一十八人全部戰死。”

  甚至海戰,荷蘭人也是一敗塗地。荷方主動進攻,試圖在海上一決勝負。荷蘭人記載說:“敵方大型帆船約六十艘,各裝有兩門大炮,駛離艦隊前來迎戰。我方船只首先開炮,炮聲如雷。於是,海戰開始了。最大和最重的赫克托號駛在前面,作戰頗為順利。它一駛過去就用大炮擊穿了許多逼近的敵船,有一二艘敵船很快地沉下去。”

  看上去,荷蘭海軍如同一百八十年後鴉片戰爭中的海軍一樣,將輕易蕩平海面。然而,鄭成功的軍隊卻不是那麽容易屈服的。“但是勇敢的敵軍並不因此而退卻。在戰鬥狂熱中,有五六艘最勇敢的帆船從各個方向向赫克托號圍攻。”在混戰之中,“赫克托號不幸因船上火藥爆炸而沉沒,船上的貨物和兵士全部同歸於盡”。其他軍艦慌忙逃走,荷海軍首戰告負。

“國姓爺”

  鄭軍的血性,有一半是來自於鄭成功本人的血性。

  史稱鄭成功“果敢剛毅,傳之自母”。鄭成功的這位日本母親,有膽有識,性情剛烈。在後來鄭芝龍望風而降之日,田川氏拒不同行。清軍攻入安平,鄭家族人紛紛逃走,田川氏“手持劍不肯去”,清軍入門之際,這個日本女人“毅然拔劍割肚而死”。

  可以想見,這樣一位母親對鄭成功會產生多麽大的影響。這個日本女人家教甚嚴,特別對鄭成功道德品質的成長頗為關切。“他接受了母親田川氏的日本式教育,也接受了父親鄭芝龍離開日本之前給他安排的日本武士花房的武士道教育和‘二刀流’(日本武聖宮本武藏所創)劍術。”

  鄭芝龍後來投降了明朝政府,成為一名海軍高級軍官,兼富貴和榮華而有之。他繼續半公開地經營他的商業帝國,同時從日本接回了七歲的鄭成功。鄭芝龍對這個長子非常重視,為他提供了普通人家無法企及的教育條件。

  鄭成功的天姿原本非常突出,經過文武兩方面系統的教育,這個少年身上的不凡氣象吸引了周圍人的眼光。許多人預言這個少年人前途遠大。

  鄭芝龍的朋友王觀光一見鄭成功,就對鄭芝龍說:“此子英物,非爾所能及也。”叔叔鄭鴻逵也屢屢摸著鄭成功的頭說:“此吾家千裏駒也。”

  史載,讀書期間的鄭成功文武兼備。“制藝之外,則舞劍馳射,楚辭章句,特余事耳。”這個軍閥的世子長成了一個玉樹臨風的美男子。黃宗羲稱他“豐采掩映,奕奕曜人”。

  二十二歲入南京國子監,文壇領袖錢謙益一見而喜,稱他的文章:

  “聲調清越,不染俗氣。少年得此,誠天才也。”“偉其器,因給別字‘大木’。”

  優越的家境、天賦的傑出才華和一帆風順的成長經歷,培養了鄭成功強烈的自信心、優越感和貴族氣。在接受中國傳統教育的過程中,他“性喜春秋,兼愛孫吳”,偏愛讀春秋故事,欣賞春秋人物那種豪邁坦蕩、敢作敢為、一諾千金、輕生重義的英雄氣質,崇拜孫子、吳起這些運籌帷幄、決勝千裏、憑借超人膽智改變帝國前途命運的英雄人物。“少年心事當擎雲。”

  母親的剛烈性格遺傳和傳統儒家教育的理想人格設計,使青年鄭成功對自己的人生充滿了理想主義的期待。雖然文筆瀟灑,書法出眾,他卻從來不以一個書生自期。面對明末以來紛亂的世態,鄭成功有一種將在這個舞台上扮演重要角色的直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