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血液裏的海水:鄭成功(第10/14頁)

  我家本起草莽,玩法聚眾,朝廷不加誅,更賜爵命。至於今上,寵榮叠承,闔門封拜,以兒之不肖,賜國姓,掌玉碟,畀印劍,親若肺腑,即糜軀粉骨,豈足上報哉?今既不能匡君於難,至宗社墮地,何忍背恩求生,反顏他事乎?大人不顧大義,不念宗嗣,投身虎口,事未可知。趙武、伍員之事,古人每圖其大者。唯大人努力自愛,勿以成功為念!

  西方文化是弑父文化,中國文化是弑子文化。在中國歷史上,只見過父教子,哪裏見過子教父?然而,鄭成功卻在精神上弑父,成了獨一無二的逆子。後來,在與清廷談判時,他屢屢說:“不知有父,久矣。”他給鄭芝龍寫了一封模棱兩可的回信,摘要如下:

  違侍膝下,八年於茲矣。但吾父既不以兒為子,兒亦不敢以子自居。坐是問候闊絕,即一字亦不相通。總由時勢殊異,以致骨肉懸隔。

  蓋自古大義滅親,從治命不從亂命。兒初識字,輒佩服《春秋》之義,自丙戌(南明隆武二年,公元1646年)冬父駕入京時,兒既籌之熟,而行之決矣。

  父既誤於前,兒豈復再誤於後乎?兒在本朝,亦既賜姓矣,稱藩矣,人臣之位已極,豈復有加者乎?況兒功名之念素淡,若復作馮婦,更非本心。此可為智者道耳。不然,懸烏有之空名,蒙已然之實禍,而人心思奮,江南亦難久安也。

  鄭成功的選擇,不論在當時,還是在後世看來,都是一個不明智的選擇。他這支大木,雖然高大,終於沒有撐起明王朝的天空。歷史證明了那些投降者的眼光和見識。然而,在當時和後來的漫長中國歷史上,“識時務”的“俊傑”出現得太多了,這些人聰明得讓人郁悶,理智得讓人心灰。只有鄭成功的出現,才讓歷史閱讀者稍稍舒一口氣。

技術差距

  普羅岷西亞投降之後,鄭成功大為振奮,集中全軍包圍了熱蘭遮,希望一鼓作氣,一舉拿下荷蘭人盤踞的最後堡壘。

  然而,熱蘭遮城卻非普羅岷西亞城可比。熱蘭遮城內守軍約一千人,是普羅岷西亞城的五倍,荷蘭人絕大部分軍用物資都囤積於此,城高墻厚,守備完善。城四隅向外突出,置炮二十尊;南北各置巨炮十尊。荷軍火炮密集,射程遠,封鎖了周圍每條道路,所以無論從哪一方面接近,都會受到堡上炮火的轟擊。

  五月二十六,鄭成功決定冒死進攻,他調集了所能征集到的全部二十八門大炮,在清晨時分出其不意,向台灣城猛轟,瞬間摧毀台灣城大部胸墻,城上毫無防備的荷軍多被擊傷。

  然而鄭軍的二十八門大炮僅給荷蘭人帶來了片刻的驚慌。揆一在《被忽視的福摩薩》中回憶說,荷蘭人對炮戰還是抱有充分的信心。“我方戰士立刻跑到城堡的胸墻上,打算用真正荷蘭人的氣概來回答中國人的清晨禮炮。”

  荷軍長官“用有經驗的眼睛一看,馬上看出敵方大炮的弱點,全無掩蔽,容易受到攻擊;同時又看到,敵人正因炮轟成功而興高采烈,希望在城墻上打開一個缺口,許多人都跑到防禦工事外面來回走動,輕率地暴露了目標”。

  於是,荷軍指揮官命令所有炮火作好準備。“等到時機已到,他便下令從上下左右各個方向,同時向沒有掩蔽的中國兵開火。果然戰績卓著,第一次攻擊,就使敵人死傷遍野”,“如以俘虜或逃兵間所流傳的說法為準,敵人足足死了一千人,傷者無數”。

  荷蘭人掌握的數字是準確的。梅也在日記中說:“今天從清晨到整個上午,我們聽見在大員有強烈的炮聲。不久,也看到那炮戰的結果,有很多受傷的中國人被帶來赤嵌(今台南市一帶),所有的房子和角落都擠滿了人,我們的五個醫生整天為他們包紮,幾乎沒有時間停下來吃口飯……聽說死亡人數超過一千人,受傷的多達七八百。”

  因為輕敵,鄭成功付出了登台以來最大的代價。看來,荷蘭人的“紅夷大炮”不是浪得虛名。武器技術差距的巨大鴻溝,不是僅僅靠勇氣就可以填平。

  吃此一塹,鄭成功痛定思痛,決定改取長圍久困、且耕且戰的方針。鄭軍在所有通向城堡的街道都築起防柵,並挖了一條很寬的壕溝,圍困荷軍。

  八個月之久的圍困開始了。

東方唯一的一次勝利

  漫長的包圍使荷蘭人逐漸失去了鬥志。

  十二月十六日,一批荷蘭守兵偷偷出城,向鄭軍投降。他們不僅詳細講述了熱蘭遮城內的情況,還建議鄭成功先攻占城邊小山頭上的烏特利支圓堡,然後居高臨下,一舉可攻破熱蘭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