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部 長河落日 十七 朝陽落日(第2/7頁)

“老衲馬上前去確認。”

“牌位呢?”

“已備。”

“棺木?”

“亦已備好,外面看只是幾塊木頭,裏面卻刷了厚厚的土漆,還畫了家紋。”

“多謝。墓址選在何處?”

“暫時葬於為松丸夫人所建墓旁,待風聲過後,再將他移葬到彌陀峰太閣大人墓所。若斯時老衲已不在人世,也會留下遺言,托付後人。”

是年,松丸夫人病逝於西洞院的京極府。且元見欲將國松丸暫時葬在松丸夫人墓旁,心中略安,道:“請大師將他戒名相告。”他催促著,一刻都不肯浪費。

“稍等。”住持忙起身,取過一張美濃紙,上有一張小小紙片。

且元接逍來,畢恭畢敬捧住紙片作了一揖,方念道:“漏西院雲山智西童子。”

“大人認為可合適?”住持問。

且元並不回話,轉道:“為即將安眠於東山的孩子取一西字……”他再作一揖,輕輕拭淚,“世上並無佛國和凈土,夢想著能夠東山再起的,不僅僅只有清盛人道。且元寄托於牽牛花的希望,終是破滅了。”

“牽牛花?”

“且元現住在莊右衛門家中,在他家院子的一角,種了一株牽牛花。且元曾經想,待牽牛花開,豐臣氏的運氣自會……唉!”說到這裏,他搖了搖頭,折起戒名,就要起身,又道,“後事已交待給了孝利和為元,死者的供養,就拜托給大師了。”

“大人自家也須保重。”住持忙伸手相扶。且元只是笑了笑,表示謝意。

“豐臣血脈並未完全斷絕,還有一位小姐。大禦所大人賜給且元的……”且元話說到一半,笑了笑,止住。他許是想說,正因此念,他才接受了幕府加封。

出門之前,且元又向住持要了一碗葛湯,以振作精神?

高台寺中蟬嗚淒切,這令且元感到陣陣悲涼,他想起秀吉公歸天時所詠辭世詩,也想起了他將要拜訪之人命途多舛的一生。

露落露消我太閣,

浪花之夢夢還多。

當且元聽到這辭世詩時,也似明白了自己的人生。

然而,明白便可了結?那無盡的夢,分明就是充斥於整個天地的巨大詛咒。且元的人生乃如一場噩夢,石田三成和大野治長的一生也落滿塵灰。不僅僅男兒如此,澱夫人、高台院、松丸夫人,以及三條夫人,當年在伏見享受的榮華富貴亦轉眼成空。她們的記憶深處,怕還淡淡殘留有當年的愛憎情仇,但那都變成了一場幻夢。

且元極力控制著自己的心緒,站在與豐公廟緊緊相連的高台寺山門前,並未立時叫門。這座被稱作高台寺的小廟,叮謂美輪美奐。約四間的小廳堂四壁皆是描金蒔繪,欄間則掛著土佐光信所作的。十六歌仙圖。在秀忠的授意下,小堀遠州對庭院亦進行了修整,引來菊澗之水。一棵樹、一塊石,都安排得甚是合理,頗為精美。但這一切均非太閣留給愛妻的遺物,而是誇示著豐臣宿敵的力量。

“煩請通報。”且元報了一聲,忍不住欲淚。

太閣的豐功偉業已如一場夢,化為烏有,德川家康卻完全不同。阿江與夫人與澱夫人雖為同胞姐妹,卻僅僅因嫁入德川,她的命運便與姐姐有了天壤之別。到底是何物導致了這等差別?

聽到叫門,慶順尼從寺內茶室唐傘亭出來,道:“是哪位施主?啊,片桐大人!出什麽事了,看您臉色蒼自。”

且元極力忍住咳嗽,道:“我有事見高台院,甚急。”

“過來吧。”唐傘亭下傳來一個安詳的聲音,是高台院。且元雙目不由得模糊了,黯然道:“夫人,不好……是個不好的消息。”

高台院在茶窒擺弄插花,平整爐灰。

“發生了什麽事?這麽匆忙。”

高台院語氣親切,就像在對自己的弟弟或孩子說話。說完,她用眼神示意且元坐下。她於頭巾下露出一張笑臉,顯得比且元年輕許多。

“說來聽聽,是不是又有人死了?”

“國松公子被捕了。”

“國松?是……”

“是右府大人和伊勢的侍女所生的孩子。”

“是秀賴的孩子啊……”

“是。他是在伏見的加賀商人住所被捕,將於今日未時在六條河灘被處決。”

“他幾歲?”

“八歲,是在商人家中長大。”

“可能因為我沒見過他,想象不出他的模樣。你是來讓我去救他麽?”

且元使勁搖了搖頭,道:“要是還有辦法救,我就不會這麽慌慌張張來通知您。此事已經無法挽回,真是可怕。”且元就像在對自己的親人說話。大概是因為他自小追隨秀吉,是在高台院的教導下長大的緣故。一直以來,高台院就像一位姐姐或母親,傾心照顧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