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部 大坂風雲 九 禍起銘文(第4/6頁)

縱然看到此公告,參拜之人也弄不明此是為何,有人以為是大法師有恙,有人猜測是大施主豐臣右大臣出了什麽亂子。盡管立刻就有浪人預感到是來自關東的阻力,並且散布言論,但幾無一人會想到理由竟起於鐘銘。而且,當不久後,事情在民間傳揚開來時,詛咒之說法竟使得百姓心悅誠服,真是不可思儀。

“國家安康……詛咒大禦所?”

聽別人如此一點撥,百姓豁然開朗。銘文確實把“家康”二字攔腰拆開,對勉強能解文字的百姓,作為最淺顯易懂的延期理由,這種說法獲得了廣泛接受。如此見來,百姓既是聰明的賢民,又是最易受騙的愚民。

“真是可惡!無論如何也不能為詛咒他人,重建大慈大悲的大佛啊。如此居心,聖佛怎能答應?”

當然也有反對的聲音:“遭報應啊。詛咒一下亦是理所當然。原本就是太閣大人的天下,關東卻橫搶過去,逾期不還。”

“嘿,這十七年忌不知會怎樣呢。”

“所司代似也無要出兵的樣子。最終,那個梵鐘恐要被扔棄了。”

“是啊。如想打仗,雙方早就打起來了。爭來爭去,只要把那句文字磨掉,不就沒事了?”

“唉,最好是不戰啊。”

在諸說紛紜之中,片桐且元急匆匆讓人備船趕回大坂。

在他的勸說下,盡管眾人的情緒暫時平伏下來,但是三千護衛,主張襲擊所司代官邸的人卻占了一大半,群情依然甚是激切。且元明白,能夠勉強安撫住他們的,只有秀賴的命令。此時,所司代周圍已聚集了超過五千人馬,無不劍拔弩張。且元把安撫眾人之事慎重托付給了青木一重和真野賴包。

究竟當如何向秀賴母子說明?一路上,且元始終為此苦惱不已。明日原本要開光了,說不定秀賴和澱夫人都已高高興興從大坂出發,準備參加明日的供養呢。在各處張貼延期告示,或是口頭傳達命令之前,且元先把野野村雅春打發到了大坂,只望雅春能冷靜說明事態。這從天而降的禍事,幾已壓塌了且元的腰。他連以前跟家康會面時的情形都無暇回顧,單是收拾眼前的局面,就已筋疲力盡。

一踏上大坂城的碼頭,且元就感受到城內出奇的安靜,甚至讓人心生恐懼。這絕非因為他來自喧鬧的京都,一定已有重臣聽到這措手不及的延期之令。

且元想得不差。在本城秀賴的客室,以大野兄弟為首,織田常真與有樂齋均已前來,木村重成、渡邊內藏助、速水甲斐守、茨木彈正、直森與市兵衛、米田喜八郎等人也都在座。雖然看不見別的女人影子,但在正面上座,澱夫人正和秀賴並排坐在一起。眾人高聲爭論。

一看到且元的身影,眾人齊齊閉了口。一瞬,室內冷如冰庫。

“市正,這、這究竟是怎回事?”澱夫人最先發問,使勁探出身子,“我們剛才還在爭吵呢,都說是我妨礙了大家,錯失戰機。關東一開始就用毒計。我遭到了將軍夫人暗算,輕易中計,被敵人打了個措手不及。否則,在所司代拋出難題之前,我們早就該掩殺上去,痛痛快快打一仗。市正,你說呢?我們到底還是被關東暗算了啊!”澱夫人長淚直流。

“先……請先冷靜一下。”且元險些流下淚來,一時間竟喘不上氣,“且元也想起一些事來,請夫人先冷靜,且聽聽經過。”嘴上如此說著,他卻根本未意識到,此話讓他陷入了困境。他此時該做的,首先應是冷靜地報告,然後再問秀賴該如何處理。作為一個輔臣,即使在此後再陳述意見也絕不為遲。可且元實太疼愛秀賴了,覺得此時已一片茫然,正是這種可憐的同情心,使他自置險地。秀賴自然更不知所措。他盡管身長六尺有余,坐在正面亦是相貌堂堂正正,此時卻似個眼看要哭鬧起來的孩子。

“絕無……夫人受騙之事……絕對沒有。無論大禦所還是將軍,都希望德川和豐臣同舟共濟,他們別無二心。此次的事必是誤會。”

且元剛說完,澱夫人便道:“我看也是。怎樣,諸位,市正也這般說。”

滿座陷入沉寂。但他們未必就被且元的話說動了,只是在想:且元在場,即使同澱夫人爭論,怕也無濟於事。

“哼!”織田有樂齋先在鼻子裏哼了一聲,才開口,“大坂城內起了大騷動,市正。若說國家安康是拆解了家康公名諱,是在詛咒他……那日後誰還敢輕易使用文字?”

“這個……”

“你且等一下。這未必就是謠言。在大坂城內,詛咒那老狐狸早死的人何止一二。只不過他們不是用文字來詛咒,而是在用心詛咒。”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什麽,有樂邊說邊以銳利的目光掃了眾人一圈,“這些詛咒的人,從一開始就看出關東會借供養為難。此前他們就下了決心誓死一戰,想在供養當日,於現場起事,如此一來,大坂就取得了先機。可是,阻撓他們這般做的,就是片桐且元這位太過老實的忠臣,輕易入了關東的套,以為供養可平安無事舉行,遂拼命壓制大家,以致有樂之流玩世不恭者,都要為這位老好人撐腰。你說呢,大野修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