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部 王道無敵 一 謀生四條河

自慶長八年始,京城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繁榮,百姓亦安居樂業。同九年舉行豐國祭時,此種繁榮已有落地生根之勢。至十年夏,人間似乎已成太平盛世,戰亂恍若隔世。

德川秀忠入京,曾在一片繁華中激起些許微瀾,不意最後反而徹底消除了百姓的不安。最初聽說秀忠攜十六萬大軍赴京就任將軍之位,京坂各地百姓紛紛作好了逃難準備。後來,經過所司代板倉勝重及茶屋四郎次郎清次、本阿彌光悅和角倉與市等人積極遊說奔走,才未發生大騷亂。不久,便舉行了盛大的高台寺落成禮。

豐臣秀賴入京,因遭到上方大名和澱夫人反對而未果,對此,一些有心人曾隱隱感到擔憂。然而,據說德川家康事後不但對此並未深究,反命六男忠輝代秀忠前往大坂城問病。待秀忠圓滿主持了高台寺落成禮後,前往江戶赴任,世人方才完全放下心來,深感天下大勢已定。

慶長十年六月初四,秀忠出發前往京城。

當日,本阿彌光悅家中做了紅豆飯,舉家同慶。光悅在豐臣秀吉時曾心存不安。當日,他卻召集親朋好友。“只要有大禦所,海內便不會亂!”推杯換盞之際,他興奮地聲稱:“新京城誕生了!”

秀忠赴京二十多日後,高台院正式遷往高台寺。

京城內外,民風煥然一新。民心真正穩定下來的證據之一,是北野天滿宮境內、四條河岸附近搭起了雜耍戲棚,雖值盛夏,依然觀者雲集。其中不僅有京城居民,還有各地前來覲見的使者,以及上京親身體會太平盛世的外地遊客。

一日,本阿彌光悅行至四條河畔的歌舞伎館前,巧遇舊友角倉與市。

與市作為商家,已與同樣年輕的茶屋齊名,他本人亦雄心萬丈,一直在暗中尋找擴大交易的機會,計劃再增加一艘朱印船。此日途經此地,乃是為了去遊說專門負責幕府海外交易事宜的豐光寺承兌大師。

“在此處遇到先生,實乃晚生之幸。咱們到附近用些茶吧。”與市不由分說,把光悅拉到附近一家掛著葦簾的茶舍裏。

“先生一直頗為關照茶屋先生,可也別忘了與市啊。晚生希望,無論如何再增加一艘朱印船。”與市道。

“明白,明白。此事我已向大禦所稟報過了。”光悅道。

河面上吹來清涼的風,二人甫一落坐,光悅突然意識到,鄰座那個客人,在哪裏見過……此人頭戴宗匠頭巾,年紀五十左右,身形氣派一望便知乃是武士。光悅一面聽角倉與市說話,一面努力回憶。

“知道知道,你就放心吧,一定能批下來。”光悅繼續敷衍著。突然,“啪”的一聲,他重重拍膝道:“對,高山右近大夫!”

角倉與市嚇了一跳,問道:“您說什麽?”

“噓——”光悅趕緊向與市使了個眼色,身子一轉,背對葦簾。此時與市似也明白了些,小聲道:“旁邊那位是何人?”

“就是想把洋教立為日本國教、惹得已故太閣震怒的高山右近大夫。”

“哦?那位寄身於加賀前田門下的茶道師?”

“是啊。現已改名為等伯。在茶道方面造詣頗高,乃‘利休七哲’第一人。”

“噢,時隔多年,高山右近大夫又從加賀回到此處遊玩?”

“噓——”光悅再次止住與市,他聽到,那個和高山右近坐在一處的武士似提到了松平忠輝。

忠輝公子不久前曾代將軍同往大坂城問病,京坂一時議論紛紛。然而引起光悅興趣的倒並非此事,而是因為光悅的表妹阿幸嫁給了忠輝家老大久保長安為妾,但聽說最近她已離開佐渡,到了京城。

“啊,這麽說來,松平忠輝大人還真是器量非凡啊。”光悅凝神細聽時,高山右近的聲音如行雲流水般清晰傳來。唯經常練習歌謠,才會有這般好嗓子。

“我在大坂也聽說了,家康公諸子中,松平大人的氣度絲毫不遜於結城秀康大人。”

“正是。”

“但大人的眉眼之間隱生反骨,您不認為有些意思嗎?”那武士說罷,低聲笑了。高山右近好像對此也頗有興致。

“眾多兄弟之中突然生出一個逆子,但還遠遠不止這些吧。”

“是啊。讓我們舊教的敵人、英吉利人三浦按針一直待在家康公左右,甚是危險。不知何時,我們的人可能就被他用計趕出日本了。天主教信徒的不安並非沒有道理。”

“嗯,如此說來,得讓忠輝出頭嘍。”高山右近道。

角倉與市突然湊到光悅面前,悄聲道:“旁邊那武士乃是明石掃部大人。”

光悅不覺胸口狂跳。明石掃部主張立洋教為日本國教,甚至強迫領內的百姓信教。現在,他居然和曾激怒太閣的高山右近相會於四條河畔,這絕非偶然。明石掃部乃虔誠的洋教徒,一直伺機讓澱夫人和秀賴也信教,也許右近大夫正是掃部特意從加賀叫來。這樣一想,光悅覺得,對那二人的話絕不可掉以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