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 關原合戰 二十八 仁帥仁兵(第3/5頁)

“悉聽尊便。”三成不屑地答道,“武運不濟,非戰之罪,天亡我也!事已至此,要殺要剮,石田三成全不放在心上。”

“哦,可任意處置?”

三成猛然後悔。

“我尊重治部的意思。久五郎。”

“在。”

“家康有件心事一直放不下,便是令尊的心願。當初伏見城被治部包圍,令尊殉難時有個執著的願望。治部也深知令尊,才會如此說。既這樣,治部就交給你了。”

一聽此話,三成只覺眼前發黑,天旋地轉。他原以為,自己會被送到大坂。並且,前去搜捕他的乃是舊友田中吉政,這無形中也給了他一絲安慰。

盡管三成對田中吉政很是無禮,但田中對三成還是不薄。奉吉政之命前去古橋抓人的田中傳左衛門長吉,原本乃關白秀次手下,三成還一度擔心他會公報私仇,可沒想到長吉綁都沒綁他,單是頗為小心地把他關入囚籠,一路護送到井口的田中陣營。在井口,三成也得到善待,不但有醫士為他治療,還特意為他做了喜歡的韭菜粥,不像是對待罪人,倒像是接待親友。

三成已經習慣了吉政的禮遇,才在家康面前一不留神說錯了話。若是從前,無論在誰面前,他也直言不諱,毫不客氣,可今日,只要別人不冷嘲熱諷,他也沒打算主動惹惱對方,可一不留神,竟然說了句毫無意義的氣話。

其實,這是天大的謊話。若是對處置心存不滿,三成必會大聲辯駁,這是他的決心。可他偏偏說了“悉聽尊便”。就這一句話,讓家康順水推舟,毫不遲疑把三成的身家性命交給了鳥居元忠的遺孤。

“想必您也很是疲勞,快到鳥居久五郎營中去歇息吧。”

在本多正純的催促下,三成站了起來,事情的結果讓他大感意外。與家康爭奪天下的石田三成,本打算堂堂正正死去,沒想到因為一句氣話,竟淪落為鳥居久五郎俎上魚肉。

橫豎都是死,但怎樣死,意味卻大不一樣。一是作為兩軍總大將,為了豐臣氏英勇就死,流芳百世;一是為鳥居成次報父仇所殺,如一只狗。對三成來說,兩種死法有如天壤之別。

三成,這其實是你一生的真實寫照啊。僅僅由於一句氣話,就讓一生英名毀於一旦,這是你終生擺脫不掉的劫數!三成終於醒悟過來,但為時已晚。鳥居久五郎成次年紀尚輕,面對殺父仇人,他定會百般嘲弄之後,再千刀萬剮。

本多正純把三成帶出去,久五郎默默向家康施一禮,方才走了出去。

此時的三成什麽也不想了。事已至此,就只能成為鳥居成次階下之囚。分明有許多話要對家康說,可是……家康當然不知三成會說些什麽,但他順水推舟、不假思索作了決定。決斷之快,讓人不禁想到那些刀法高手。他們在決鬥時,出刀神速,不會給對手任何喘息的機會。

家康為絕世高手。

出了家康大營,三成被交給了鳥居的家臣。

“我營房很近,還請步行前去。”久五郎聲音生硬,令人壓抑。他的家臣眼中也燃燒著火一般的怨氣,恨不能把三成一口吞掉。圍觀之人依然未散去,走在人群中,三成感到痛苦不堪,如同滾燙的熱水澆在心頭。他想狠狠自嘲,可反而更是苦痛。

鳥居成次的營帳果然並不甚遠,與本多忠勝毗鄰,乃是征用了一個大商家的宅子,背湖而建。

三成到達之後,成次嚴令手下加強戒備,然後把三成帶到裏邊一間屋子。這間屋子在成次房間隔壁,似乎是作客廳用。

“把繩子解開。”把三成帶進去之後,成次語氣生硬地命令近侍,隨後道:“家兄新太郎忠政和結城中將在宇都宮。我家大人方把您交給了在下。我想請您知道,我的處置將會和家兄一樣。”

三成笑著點點頭,活動活動胳膊,道:“你們兄弟二人辛苦了。”說這話時,他有些遲疑。對方年紀尚輕,若讓他誤以為自己在諂媚,反而不好。停頓了片刻,三成又道:“亂世之中,生死無常,但殺令尊者,畢竟是石田三成。替父報仇天經地義,你不必手下留情。”

鳥居成次冷冷瞥了他一眼,閉緊嘴巴。或許他是害怕自己說錯什麽,或許是他生來口拙,不擅言談,抑或是他心中余怒未消?三成正胡思亂想,只聽成次道:“那麽,請好生歇息。”

“歇息?”

三成臉上不禁現出笑容。為給鳥居兄弟報殺父之仇,家康才把他交到鳥居成次手中,可成次竟讓他好好歇息,實在古怪。家康近臣中竟有如此怪異之人。

但是眼前這個不通世故、木訥寡言之人,一到了戰場上,就會搖身一變,成為力敵千軍萬馬的雄獅。把三河武士盡收囊中的德川家康,其過人之處恐就在於此。鳥居成次言談舉止既如此古怪,其復仇的手段必也甚是怪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