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 關原合戰 二十六 恕人本心(第2/5頁)

忠吉還一臉忿忿不平:“父親大人,小栗大六這家夥真是豈有此理!”

家康聽得直皺眉。

“父親大人……”

忠吉再次開口時,家康已舒展眉毛,從床幾上站起來,走近井伊直政,道:“兵部,聽說你受傷了,傷得如何?”

“只是些皮外傷。”

“哦,那就好。正純,拿藥來。”

家康睬都不睬忠吉,只令本多正純把他親自研磨的膏藥拿來,道:“這藥管用,你好生養傷。”

“在下感激不盡。”

“等等。我給你的胳膊肘再抹些藥,其他地方你自己抹。”說著,家康解開直政的繃帶,親自為他抹藥,還問:“疼嗎?”

“不,一點也不疼。”

“那就好。大腿上的傷你要好生療養。”

此時,不知是誰,竟抽泣起來。事實上,家康擔心的,不只是井伊直政的傷情。他也在心裏念叨,希望初上戰場的忠吉不要壞了眼前這喜慶的氣氛。

“下野守,你也受傷了?”一番忙亂後,家康才走到兒子面前說起話來。他神情凝重。

“無妨。只是一點皮肉傷。”忠吉也模仿著直政毫不在乎的語氣。

“哦。那就好。”說著,家康徑直坐回床幾。

“小栗忠政。”家康對侍立在自己身後的傳令使努了努嘴。忠吉心裏咯噔一下,瞪著小栗。

“大人?”小栗大六忠政單腿跪在家康面前,臉上有些不自在。

“聽橫田甚右衛門報告,說你看到下野守被敵人壓在身下,竟不讓他出手相救?”

“是,小人是這般。”

“對大家說說,你究竟是怎生想的?”

“遵命!”小栗忠政施了一禮,道,“下野守乃初上戰場,初次上陣就一馬當先,竟與島津猛將松井三郎兵衛戰在一處,剛開始是在馬上廝殺,後來二人就扭成一團,落在了地上。”

“哦,是單騎闖敵營。”

“真是神勇無比。松井三郎兵衛到底還是占了上風,二人廝打到最激烈的時候,下野守被壓到了身下,盔甲陷在泥地裏,他只拼命想把三郎兵衛掀翻……”

“你倒是看得很仔細。”

“不錯,一旁的橫田甚右衛門實在看不下去了,想出手施救。可由於壓在下面的乃是下野守,即使出手也無大用,我便阻止了他。”

“為何阻止?”

“下野守乃堂堂大將。大將只身闖敵營,定已有了殺身成仁的準備,小人才加以阻止。”

家康迅速掃了一眼忠吉,忠吉則幸災樂禍地盯著忠政。

“你真這麽想?”

“小人不敢虛言。”

“若是一個無名小卒,你又會如何去做?”

“甚右衛門出手之前,我早就出刀了。”

“你聽到了嗎,下野守?小栗大六說,正因為他知是你,才未出手相救。”

“這算是什麽話?”

“住口!你以為大六恨你,才未援手?你這麽想,就不配帶兵打仗!想你不會是那等人。你只是覺得跑了島津義弘,頗為窩囊,才找大六發泄怨氣。”

言畢,家康再次轉向小栗忠政,“在戰亂之中,你竟然還有這等深慮,真是了不起啊。”

“啊?”忠政驚愕不已。

“大六啊,你若救了他,他日後必無所作為。今日初次上陣,便被你們救了,下野守還能體會到戰陣的殘酷?”

“是。”

“如此一來,過失巨矣。不明真正的戰事,下次帶兵打仗,必會失誤,在天下丟醜。不只如此,牽一發而動全身,一處小敗恐會招致全軍潰敗。總之,你乃是在為下野守著想,很好,實在是了不起!”

說著,家康又飛快掃了忠吉一眼。此時忠吉早已深深垂下頭,眼淚汪汪。

家康松了口氣。諸將似也恍然大悟。更讓家康高興的,是忠吉明白他的苦心。家康一直在後悔,二十年前的此際失去了長子信康,乃是因為沒能像今天這般,向他表明一個父親的眷眷真情。

家康一臉輕松轉向井伊直政:“兵部,除此之外,下野守表現如何?”

“不愧為大將之子。”直政笑了。

“哦,你也這麽看?忠吉,來。”家康把忠吉招到面前,“父親要親自為你療傷。解開繃帶。”

忠吉表情僵硬,但那已不再是對父親和小栗大六忠政的怨氣,而是深刻的反省與深深的感動。家康把包在兒子右指上的布條扯下,看到幹黑的血塊之間又冒出鮮血,竟毫不遲疑用嘴吸凈汙血,立刻塗上膏藥,回首道:“兵部,雄鷹之子並非都是雄鷹,全都是你馴養得好。”

不僅是直政,在場所有人都感慨不已。勝利之前兇神惡煞般斥責眾將的家康,現在竟變得如此善解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