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 關原合戰 七 茶碗天地(第4/6頁)

未久,光悅穿上了出門的衣服走來,看都不看阿袖一眼,恭恭敬敬拎起包裹。他恢復了常態,變得輕松了,“走吧。”

阿袖默默跟在光悅身後走了出去。門前已為她備好了轎子,卻沒有光悅的。看來他還在嚴格遵守太閣生前的命令,不敢坐轎。

京城炎熱如蒸籠。不久後,避暑之人就會擠滿賀茂川河灘。阿袖坐在轎內,忽而嘆氣,忽而閉目養神,忽而又掃幾眼兩邊的街道。高台院對她產生懷疑,讓她到光悅處出使,卻因此了卻她一樁心事,真是一件幸事。但同時,她竟產生了生之將盡的感覺。至於打碎的茶碗,光悅究竟會如何向高台院解釋,也讓她期待。

到了三本木,阿袖與光悅一起來到高台院面前時,光悅的話讓她大出意外:“夫人,這女子說的事支離破碎,亂七八糟,光悅一句也未聽明白。”光悅邊說邊解開包裹。阿袖氣得發昏,聽他說話的口氣,她仿佛如個白癡。

自從光悅向高台院建議,平時要把房間窗戶盡數打開,並用冰涼的井水來和炒面之後,高台院的笑聲出奇地多了起來。她將頭發剪短了,面頰亦顯圓潤,比在大坂時看來更加年輕。再加上沒有孩子,她完全像四十剛出頭。

“給先生添麻煩了。我還以為阿袖做事利索。”

“在博多時,光悅曾見過這個女子,真是比男兒還要強,結果被治部大人帶到京城……光悅對她還頗為欽佩,可沒想到,她今日所說的事,小人卻絲毫也不明白……”光悅一開始就把阿袖與三成的關系抖了出來,接著打開放茶碗的盒子。

高台院似吃了一驚。阿袖與三成的事,她恐是第一次聽說。“孝藏主、慶順尼,你們都退到外間去乘涼。”高台院把二人支走後,光悅故意小心翼翼把裂成兩半的茶碗放到盒蓋上,道:“究竟是侍女不小心打碎的,還是想在修補之後,再讓小人命名?”

高台院飛快地掃了茶碗一眼,立刻把視線轉移剄阿袖身上。此時阿袖已縮成一團,俯在榻榻米上,頭也不敢擡。高台院道:“光悅。這最好問問茶碗。茶碗都跟你說了些什麽?”

阿袖嚇得屏住了呼吸。光悅說話單刀直入,太過離奇,而高台院的回答更令人意外。

“啟稟夫人,這茶碗跟小人說了些不吉利的事情。”

“什麽?”

“她說她乃是奉謀刺夫人的密令,來到夫人身邊的。”

“這些我早有察覺。但既然已裂成了兩半,她的想法恐怕也會有所改變。太閣生前喜愛的井戶茶碗不就是先例嗎?修補後還能用嗎?”

光悅用犀利的目光掃了阿袖一眼,裝模作樣地把打碎的茶碗拿了起來,“這不像是夫人修補好後,帶給小人的東兩。”

“有理。”

“可是,就這樣扔掉亦不免可惜,光悅想再修補修補。”

“修好之後,如何命名?”

“它大概是碰到了誰的袖子才打碎的,盡管是一件瓷器,也大不幸……故,小人想給它取名誰袖。”

“誰袖?好名字啊,阿袖。”

“是。”

“名字是好,我也有好奇心,想讓光悅拿另一個,這個我要了。阿袖,你問問這茶碗:它到底是想留下,還是跟光悅走?”

阿袖慌得直眨眼睛,高台院越來越讓她摸不著頭腦。高台院眯眼凝視著阿袖。與在大坂時相比,她確像是變了個人。她原本就非平凡女人,在大名面前都能毫不在乎與丈夫爭辯。但自從秀吉故後,她似受到了沉重打擊,變得拘泥起來。可她出讓西苑來到三本木後,竟又變得開朗了許多。若太閣還在世上,定會說笑:“這個女人,簡直就是一休再世。”

“阿袖,那個茶碗是不是不想保全,才故意把自己打碎的?你聽一聽它們有什麽看法。”

“是。”阿袖咬咬牙把茶碗拿到自己膝邊,煞有介事把兩個碎片放在耳邊。

“聽到了吧?茶碗這個東兩啊,懂得塵世疾苦的少,我行我素的多。它們口無遮攔,你要好生聽著。你聽聽,把它們粘好,再取名誰袖之後,它們是願意讓我使用,還是願意讓光悅使用,或者,它們寧願破碎,不想被粘好……若它們不願在一塊,就已非茶碗,只是毫無意義的瓷片。到底是何意啊,說來聽聽。”

“是。奴婢已聽見了。”說著,阿袖把茶碗從耳邊拿開,此時,她嘴唇煞白。盡管如此,她依然保持鎮定。

“它門怎麽說?”

“它們說想留在夫人身邊。”

“這麽說,還是想讓光悅粘起來?”

“是。它們還說,想借被分成兩半的經歷,‘重新體味人生,發揮茶碗的本來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