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 關原合戰 一 天下歸心(第4/6頁)

許久,本多正信才來請茶屋。以前茶屋並不甚喜正信。他覺得,正信雖滿腹才華,卻陰沉有余、仁愛不足。但最近,茶屋卻發現正信給他的陰森感逐漸消失,不禁內省:這不僅僅是因為正信隨著年齡增長而成熟老練,更是其不斷受到家康仁心感化的緣故。

“茶屋先生,快隨我來。大人要特意為你引見一位賢達。”

“賢達?就是那位劍術高人?”

“是。正信甚為大人折服啊。大人年近花甲,身份高貴,但只要是有一技之長者,他都能誠心求教,連續七日毫不懈怠。”

“連續七日?”

“那還有假?大人還曾說,聆聽了天海大師的教誨後,才對人生終有領悟。”

“那麽,對那位自稱石舟齋的高人,是不是也……”正說話間,已到了家康房前,茶屋四郎次郎猛地閉上嘴,在本多正信的引領下,走進家康房間。他吃了一驚。聽正信和勝重描述,他本以為主客二人定是在無拘無束地談笑風生,可眼前情形卻截然相反。

家康肥胖的身體倚在扶幾上,跟平時一樣傲然,而那位讓家康行了七日師禮的柳生宗嚴則畏畏縮縮坐於下首,一動不動。這哪裏是師徒,分明是小卒參見大將。

“大人依然威儀不減。”遠遠地,茶屋慌忙倒地施禮。

“哈哈哈。”家康豪爽地笑了,“你今日是怎的了,跟平常不一般啊,快些近前來。”

“是。可是,大人的貴客都這個樣子,小人……”

“哈哈。果然不同尋常啊,這恐是劍術流派新陰流的威力吧。”

“大人說什麽?”

“連你都不敢靠前了。你可明白是為何?”

茶屋四郎次郎看了柳生宗嚴一眼。那宗嚴瘦小幹枯,毫無風姿可言,端端正正坐在那裏,看上去有些古怪,對茶屋也不大理會。

“小人明白,有這樣一位貴客在此,小人不能坐到大人身邊。”

“哦,你倒會說話。罷了。茶屋、宗嚴,你們都隨便些,近前來坐。”

宗嚴只是微微點頭,還是一動不動。據勝重說,他時常斥責家康,可那只是他作為老師的行為。現在他一定意識到了,作為劍師,他必須與內府保持距離。此時看來,宗嚴身上的確透露出一種石舟般的沉重。

“咦,宗嚴,你怎不動?那好,茶屋,你坐到前邊來。”

“是。”

“你恐在市井中聽到不少聳人聽聞的傳言吧?”

“可那……”

“謠言自從太閣故去之後,一直不曾間斷。”

“大人明鑒。”

“你也堪稱見多識廣、成熟老練。依你之見,那些謠言綿延不絕的主因究竟為何?”

“小人以為,還是石田治部……”

家康猛搖頭,斥責道:“你錯了。原因就在家康身上。家康本應把這天下治理好,卻未能如願。無人能意識到自己手中之物的重要。我到如今,才終深刻地意識到家康實乃廢物……”

“廢物?”茶屋不覺嘟囔道。但他立刻發覺不妥,慌忙伏在地上,“小人罪該萬死。大人的意思……小人絲毫也不明白。”盡管嘴上這麽說,茶屋一顆心卻放了下來。看來,家康已下定決心。

家康似未注意茶屋的反應,盯著本多正信,笑道:“人一生懵懂不明,琢磨不透,但又該被認清。你說呢,佐渡?人人都以為在為自己活著,其實不然。人為自己,亦是為他人,這便是佛祖要普渡眾生的原因。”

“是,在下也聽人說,凈土真宗信奉他力本願。”佐渡道。

“若能悟到這些,人就當意識到,無論是地位、身份、財富,還是天下,一切都是身外之物,可我卻未悟透這些。你明白嗎,茶屋?”

“這……小人似乎有些明白了。”

“你積攢的財物,幾已富可敵國吧?”

“這都是托大人之福。”

“你看,哪怕只是一句謙語,聽來也甚是奇妙。但你要明白,財富在你手上,卻亦不在你手。”

“哦?”

“無論多麽執著,也無論你答不答應,當離開這個塵世時,都要將身外之物拋下。若那時你方才明白此理,恐悔之晚矣。”

“大人明鑒。”

“故,定要清醒地認識到,財富只是寄存於爾手,要用之有道,才是有誠意。”

“是。”

“我也明白了財富並非一人所有的道理。但財富到底有何用?其一,它可保證天下太平;其二,它可救助黎民蒼生……如此想來,諸事都要盡量節儉。不僅是白己,就連家臣們也不該給予過多的俸祿……看來我似已盡了心力,但實際上,多時以來,我已把天下當成了自家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