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 梟雄歸塵 十七 梟雄歿世(第3/4頁)

“說實話,茶屋,我認為她出走只是一時慪氣,是出於對我的忌恨,就是暫時離開父母身邊的孩子。”

“大人又說笑。”

“你還不信?自從阿龜來了,不知為何,她就一直坐立不安。”

“阿龜夫人?”

家康坦率地點點頭,“既然你都明白了,茶屋,有一事你便不得不做。”

家康提到的阿龜夫人,便是石清水八幡神宮的神官志水宗清之女,她成了家康年輕的側室。阿龜來了之後,木實便有些怪異。且不管這個,茶屋四郎次郎想弄清他須做什麽。

“茶屋,你今日是不是有事來求找。你臉上寫著呢。”

“哦?”

“你只要去打探一下,應會知道助左衛門乘船到何處去了。”

“是。一定可以打聽清楚。”

“你是否也想坐船去那裏一趟?今天就是為這事來求我?”

“大人明鑒。小人堅信助左衛門一定是個能為日本帶來財富的人。”

“罷了罷了。伊勢港那邊早就有人懷著同樣的心思出海了。太閣臥床不起,那些健康的人卻正欲實施他們的宏圖大計。既然你也是為了木實,我就特別允許你去吧。”

茶屋四郎次郎紅著臉點頭答應。他不想就這樣讓助左衛門斷絕與日本的聯系。因此,他想與其取得聯絡。這些早已被家康看出。而且,若木實真與助左衛門在一起,他就不必擔心了,若無法與她取得聯絡,他覺得對不住蕉庵,四郎次郎的為人便是如此。

“茶屋,如果你和助左衛門取得聯系,定要告訴他,不要虧待了木實。木實可是我家康迷戀的女人啊。”說到這裏,家康拍拍手叫來侍童。

“但凡人,都會有一天魂歸塵土。”當侍童端著茶來到二人面前,家康冷不丁冒出這麽一句。茶屋沒有接口。

“我一直認為,信長公是死於非命,現在看來,並非如此。”手托著茶碗,家康仿佛在和身體裏的另一個自己說話,“信長公一生,轟轟烈烈,令人敬服。聽說當年在本能寺,臨死之時,當他發現謀叛之人竟然是明智光秀,只說了句‘如對手是光秀……’便毅然決然地赴火自盡了。他早就看透了光秀的謹慎和固執,故臨終之時未流露半分躊躇。”

聽到這裏,茶屋大致明白了家康在想什麽。

“太閣當即下決心征討明智,又是為何?開始時,我以為這一切都是出於太閣超群的器量。其實不然。信長公驚世駭俗的一生,便也造就了太閣,使太閣也形成了敢於決斷的性情。我現在才明白太閣崛起的根源。”

家康的話讓茶屋眼前一亮,終於不能不插上一句了:“大人,這麽說,太閣決心討伐明智,除了他自勞的不凡器量之外,更在於信長公對他的影響?”

家康點了點頭,“是啊,信長公一生都無絲毫迷惘,他高舉統一天下的大旗,引入矚目。”

“那麽,太閣的一生與信長公的一生有何不同?”

“茶屋,太閣尚活在世上呢。”

“可近來總有些流言,說太閣已神志不清了。”

“我的意思是說,若太閣的目標也如信長公一樣明確,如今他就不會迷惘了。”

茶屋再次閉了口。已無需再問了,太閣的意志並無信長公那樣堅定,他時而為了天下,時而又為了兒子,因此,家康也一定為此苦心思量過。人心所指,為萬民所向,世人都堅信,家康必然會成為秀吉偉業的繼承者。正因如此,與當年秀吉以替信長公復仇為名,一路高歌猛進,直取天下相比,現在困難頗多。

家康放下茶碗,閉目凝思起來。他似已忘記了一切,儼然成了一尊凜然的佛。

茶屋躊躇起來,他也到了須認真思索人生意義的歲數了。太閣也曾以天下為己任,可是在最後關頭,他生起私心,才為後人留下麻煩……世事無常,真不可思議啊。信長、秀吉、家康,這三人從一開始便志向一致,被捆在一處。統一天下和建立太平盛世,一直是三人終生的夙願。正因如此,就連那個一般人極難取悅的信長,都終生對家康大為贊賞。家康和秀吉的關系也是一樣。若家康也跟松永久秀、明智光秀、武田信玄一般,只是為了奪取天下,秀吉大概也不會如此重用他。同樣,家康也定不能在小牧長久手之役後向秀吉妥協,展示誠意。由此看來,三人的目標終是一致,根本就似一人。

可是,秀吉病重時,他的志向改變了。他的根基並未穩固到足以讓豐臣氏權柄世代沿襲,卻已將天下視為豐臣氏所有。正是此種念想,使得現在的家康陷入苦惱。

茶屋四郎次郎覺得該是告辭的時候了。家康還在獨自閉目遐想,鳥居新太郎也似未在意茶屋,他動作麻利地收拾好茶具後,就退到外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