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雙雄罷兵 九 女關白(第4/5頁)

“這是北政所的意見?”

“大家都還不了解大人博大的胸懷,也就是說,大人也有不足之處。”

“我有不足之處?悍馬之嘶實出乎我的意料啊!難道北政所想謀取關白的大權嗎?”

“這可是大事!”寧寧收住笑容,“您還不知,您的戰法便是關白的戰法!羽柴築前守的戰法與關白秀吉的戰法,自當有所區別,大人在這方面還考慮得不夠周全!”

秀吉好似嚇了一大跳。寧寧似再想說什麽,可欲言又止。若非果真如此,她不會這麽認真。

她告訴了我一件大事,這女人真如半個天下啊!秀吉長嘆,他對妻子產生了更深的愛慕與敬重。但他控制著自己的感情,沉吟道:“那麽,北政所是言,家康比秀吉更有資格當關白了?”

“是,我知道這麽說,您不會責罵我。”

“說吧,寧寧!你對我攻打紀州的策略不完全贊成,對不對?”

秀吉說著,環視四周,用眼神詢問可否讓侍女們在場。寧寧笑著示意她們不必退下。如此看來,她根本沒把不信任的女子放在身邊。

“不是攻打紀州,而是討伐紀州!”

“好自大的話!攻打和討伐有何不同?”

“所謂攻打,是使之滅亡;所謂討伐,則是使之降服。可是,大人拒不收伏十余個根來寺眾,而把他們放逐遠江。我不以為這種戰爭,乃一個目光遠大之人應打的。”

秀吉頓時啞口無言,“砰”一聲放下了杯子。方今天下,無人敢對他如此不留情面。

在根來寺眾當中,愛染院、根來大膳、永福院、和泉坊等十六人,並未被殺,而逃到家康的濱松城去了。此事令秀吉和黑田官兵衛追悔莫及。寧寧清楚其情由,說得一針見血,秀吉當然無話可說。那些漏網的根來寺眾被家康保護了起來,便大大地助長了富山城佐佐成政的叛心。

“哦?有遠見卓識之人的戰爭,是以降服對方為目標?”

“想把人消滅,人因懼怕才逃到德川大人那裏。德川大人對投來者定會伸出援助之手。他內心雖苦,卻還是成了您的敵人。這樣一來,不安定者又會湧現。這種戰爭之法,絕不可取!”

秀吉拿起杯子,呵呵地笑著,遞到了寧寧面前。“女關白大人請!”

“你能理解我的話?”

“好像我必須聽從你的意見,不是攻打佐佐成政,而是征伐他。”

“當然!關白已是天下人之關白,因不能隨意支配部下,便覺受了奇恥大辱;器量狹小,對部下攻而誅之。既不合情,又不合理!”

秀吉突然握住寧寧的手,把她拉過來。他又恢復了平常夫婦間說笑的表情,恭恭敬敬地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額頭上。“女關白大人,在下誠惶誠恐!”

“大人!聽說佐佐成政做事有始有終,遠近聞名。”

“是!”

“請把他放在關鍵之位,加以重用,如此一來,天下大名自不待言,德川大人的疑惑也必煙消雲散,朝日也必不會再對您心生不信。這才是能治天下的器量!”

秀吉的臉突然變得僵硬,他咬著嘴唇,不是生氣,而是被大膽而任性的夫人感動,他忍不住熱淚盈眶。“是啊,所謂征伐之境界,是不殺!”

“把人殺了,自會留下怨恨。讓對方敬奉您,樂於為您效勞,才是真正的關白。”

“寧寧,你能不能在我猴頭上猛敲幾下?”

“那可不行!已故右府大人的信裏曾言,在日本,再也找不到像您這樣偉岸的夫君,小心會有人嫉妒我。不可!”

起初,夫婦二人總是說笑似的爭辯,然後逐漸激烈起來,令下人無不憂心忡忡。兩人都毫無顧忌地唇槍舌劍,讓人聞到淡淡的火藥味,可是最後必握手言歡,互相褒獎。現在兩個人也握著手。在場下人都松了一口氣,還有人熱淚盈眶:這才是真正的夫婦啊!

寧寧甚至任性地要每一個侍女都這麽認為。這種好強的個性,使得她和一般女人一樣,努力與秀吉共圍成長。而此種關系日後會演變為彼此間的鬥氣,與秀吉又陸續納了側室不無關系。

秀吉絕不會沉溺於女色而耽誤正事,反之,他尊重女人。世人謠傳,他因自己出身卑微,而喜歡名門之女,寧寧卻不以為然。此時天下武將都認為,秀吉僅把側室當成裝飾,那便如人對於古董的興趣:女子要成為裝飾,不僅必須年輕貌美,還要出身名門。

寧寧與秀吉的強烈對抗,便是基於這種看法。如這些閨秀比她更有才能,她就要失去其地位了。因此,她比誰都先一步,認真分析、思考與理解猴子在信長公眼中的價值和性情。這不是一般的爭鬥,一旦腳步稍慢,就會失去秀吉。那樣,這個令信長公和濃夫人都大為贊賞的才女寧寧,就將是這世上最悲慘的妻子了。每個側室都出自名門,意味著她們可以把這個無能而卑微的正室,像玩物一般任意擺布。但,現在寧寧已全然沒有了這種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