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雙雄罷兵 五 荒波之城(第2/7頁)

他的不悅不只是表現在這一日,也不只是對近侍們,就連教導年幼的長松丸時,都突然變得嚴厲起來。

“主公好像很討厭義經公啊!”松丸對本多正信說起這件事。

“義經的戰績固然不錯,可是他沒有服從兄長之令。這個世上最壞的事,莫過於在建立了新政後,卻不服從新政。”正信這麽說道,又意味深長道,“我們德川氏裏也有這樣的人。”

松丸苦思之後,得出結論:正信乃暗指本多作左衛門和酒井忠次。

今日早晨,家康對長松丸也極為嚴厲。鳥居松丸跟著家康回到居室,總覺得心情怪異。由此看來,主公大概是把長松丸和已不在人世的信康,及被送去大坂的於義丸作過比較,才會這樣。他恐是覺得,若讓長松丸這麽松懈下去,會對不住那兩個兄長,才不時責罵。

這時,長松丸結束了晨練,馬上到家康房裏來請安。“父親安好?”

家康冷冷地斥責道:“你看你站在什麽地方了?難道父親就那麽不招人待見?”

長松丸的確比兩個哥哥老實,但若就此斷定他軟弱,未免言之過早了。“我認為他很是堅強,融和了主公的長處和西鄉局堅韌的性情。”本多正信這麽說著,松丸深有同感。

長松丸被家康斥責,只回答了一聲“是”,就馬上注視著父親,眼睛眨都沒眨一下。

“好!”家康點頭,“這次本打算把你送到大坂去做人質,可人家要年長些的,才送於義丸去了。”

“是!”

“在別人那裏,不能和在自家人面前一樣,要常懷謹慎之心,注意一切言行。”

“孩兒知。”

“既然知道,在學做大將的功課中,就要懷著對兄長們的情誼和敬意,刻苦鍛煉才是。能做到嗎?”

“努力做做看。”

“做做看?”

“是!”

“不只是做做看,而是必須下決心做到。為何大將要比家臣們更加努力?”

“這……”長松丸歪著頭思量著。若隨便開口,便要被責罵,看來今日父親是在找碴罵人。

“為何不說話?”

“孩兒不太明白。”

“是嗎?不要裝不懂。”

“是!”

“家臣對大將表面上尊敬,實際上在不斷地找缺點;表面上畏懼,其實心懷輕侮;表面上親切,實則疏遠;看似喜歡,實則厭煩。”

長松丸目瞪口呆,這些已經遠遠不能讓他理解了,可是家康又接著道:“因此,對家臣不可單用俸祿激勵。不必討他們喜歡,也不可疏遠了他們;不可跟其太親近,但也不可讓其心懷不滿。要讓他們凡事認真細致。”

“那麽……該怎麽做呢?”

“問得好!一定要讓他們仰慕你才是。換句話說,要讓他們口服心服。對你佩服得五體投地。”

“是!”

“因此,平日行住坐臥,切切要與家臣有所區別。否則,好的家臣都會被秀吉搶去。”

正在旁邊聽著的鳥居松丸吃了一驚,這是主公第一次透露出他擔心之事。他仍對秀吉耿耿於懷。

“若給家臣吃白米,你就要吃含三成麥子的飯;家臣若寅時四刻起床,你就寅時起床。下次帶你到鷹野,看看你能走多少裏路。體力要在家臣之上,智力也要在家臣之上。耐性和勤儉都要超過家臣,要比家臣更關心他人。如此一來,家臣才會仰慕、尊敬而不疏遠你。明白嗎?一定要嚴格地學好這些大將的功課才是。”

家康說著,又想起了秀吉。他也覺莫名其妙,不知為何,秀吉的陰影最近老是揮之不去。恐是因為把於義丸送到大坂後,他才發覺秀吉正逐漸蠶食著德川氏?

在三方原會戰之前,家康曾盤算過武田信玄的事,他打定主意,對方一旦來犯,就與之奮力一搏。現在也如此打算。但秀吉不同於信玄,家康原本沒有把秀吉當成敵人,秀吉對他的崛起也不曾存有戒心。

家康的理性告訴他:這是第二次生存轉機!

和當初為信玄所苦時,向秀吉學習戰略戰術一樣,如今家康又在向秀吉學習籠絡人心和政略之妙。他頻頻大發脾氣,恐是因為在人質等事上處於被動而焦慮。長松丸似還沒有明白他話中的真意。可是他認為,必須從現在起反復地教導長松丸,否則就來不及了。

秀吉沒有親生兒子。過去這是家康的一個有利條件。可是,於義丸離開後,這種情況多少有些變化——秀吉即刻便可有數個兒子。

家康心生憂慮。信長公死後,秀吉在短短時間內就抓住了天下大名的心。那麽他的養子們,在過了數年後,便有可能為了秀吉,而索取生父的性命。家康因此不時想:於義丸終有一天會把弓箭對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