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雙雄罷兵 五 荒波之城

冬日一到,由濱名湖吹過來的寒風像刀子一樣刺入肌膚。

梅花的花蕾還不大。松籟、海濤聲及淡緋色的天空,好像把年幼的長松丸給嚇住了,他的手沒有一絲知覺,腳尖也凍僵了。剛剛十歲的長松丸在凜冽的風中赤膊練箭。三個近侍絕不可去幫他撿箭,當然,射中了也沒有褒獎。他們只是像石雕似的守衛在他身旁,等待他射完那三十支箭。

長松丸不時把箭掉落在地,每當他彎腰去撿時,上半身就像淋了冰水一般寒冷。但是,他絕不會因此表現出痛苦與畏縮。

這,是武將之子必經之路。是因為他幼小的心靈早已明白這一點,還是他具有與生俱來的勇氣?

長松丸不像長兄信康那麽鋒芒畢露、脾氣暴躁,和幾乎沒有在一起玩耍過的二兄於義丸相比,他也比較隨和。自從於義丸去了大坂後,長松丸就更認真地做好每日的功課。或許他認為,兄長不得不去別人府上做養子,他就應更勤勉。

但是,射中也沒有褒獎,是父親的吩咐。不過,德川家康並沒有明確地命令不能褒獎,單是說:“若當初不過分褒獎信康,他也不會變成那樣啊!”本多作左衛門聽了這話,就絕對禁止近侍褒獎長松丸。

箭陸陸續續被射到十間遠的松樹林的鵠的上,只剩下七八支了。不過,長松丸的小臉仍然沒有血色,練箭而生的熱終抵不過凜冽的寒風。他屏住呼吸、全神貫注地瞄準鵠的時,手卻一直顫抖。但他竟無使自己溫暖一些的念頭,只想像個武士般勇武。

又笨拙地射出一兩支後,長松丸終於拿起了最後一支箭。他松了一口氣,畢竟還是個孩子,為終於要結束練習而高興。

“等等,長松丸。”聲音很平靜,卻很嚴肅——是父親。長松丸慌忙回頭施禮。

“你拿起最後一支箭時,在想什麽?”家康嚴厲地問,回頭對緊跟在後的鳥居松丸道,“再拿二十支箭來。”

“是!”松丸吃驚地補上箭。

“長松丸,若是領取五石、十石俸祿的侍從,練到這個程度,就可以了。可是,你與他們不同,你必須多練習箭術才是。繼續吧。”

“是!”

“松丸,拿杌子來,我在這裏看長松丸練箭。”

長松丸老實地再施一禮,又笨拙地射起箭來。他知道父親在後面看著,指頭似更僵硬。他用幾乎失去知覺的手射著箭,掉在地上的箭更多了。

家康坐在杌子上,肥胖的身子向前傾,默默地看著。當補的二十支箭只剩了最後一支時,家康又道:“加二十支。”

“是!”

“長松丸,若是小卒頭目,練到此就可以了,你不是,你須再多射一些才是。”

“是!”

長松丸道。可是這次,從第四支箭起,就已經射不到鵠的了。射每支箭時,長松丸都提心吊膽,擔心挨罵,他幼小的心靈感到痛楚。可是家康什麽也不說。

長松丸又逐漸堅定起來,決心將下一支箭準確地射中鵠的。但接下來的一支又在距鵠的約一間左右,無力地掉到地上。顯然,他的力氣已經用盡了。近侍都下意識偷偷地看著家康,心道:怎還不叫停?

但是,那二十支箭射完之後,家康又平靜道:“加二十支箭。”

“是!”

“若是五萬石、十萬右的末位大將,練到這裏,也就可以了。可你還得比他們多射一些,接著練習。”

這時,長松丸滿臉通紅。他的肩膀都似腫起,額發的周圍冒起了騰騰熱氣。箭幾乎都在中途便掉落在地。

當最後的二十支箭射完,家康才從杌子上站起來。“長松丸,所謂大將,必食得人間甘苦。你能成為大將嗎?大將終其一生,都要不停地射箭。”他低聲說完,離去。

正月也很熱鬧。按例,要讓家臣看五天能劇,而且,今年酒給得比往年多。

可是,在慶典之中,家康心情很沉郁。他既非苛刻之人,也非喜歡高聲斥責之人。可是這兩日淩晨,他總是早於近侍們起床,在沒有生火的居室裏,默默地讀著什麽書。鳥居松丸急急送火,順便偷看一眼,是《吾妻鑒》的一部。

這是小田原北條氏的藏書,乃是家康叫女婿去抄寫過來的。北條氏為了贈送家康一本,重新叫佑筆做了一部完整的抄本送來。

“松丸,你認為在鐮倉創立之初,誰的功勞最大?”家康笑著問來送換洗衣服的松丸。

“您是指打敗平氏的源氏嗎?”

“哦,你不知源平會戰嗎?”

“小的聽到過一些。小的以為,第一功臣應是被兄長賴朝害死的源九郎義經。”

聽到松丸若無其事的回答,家康暗暗地變了臉。“哦,好了,本多正信來了嗎,叫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