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龍爭虎鬥 十四 勝家殉城(第6/8頁)

“是。每座箭樓上都送去了燈燭,大家都喝得不亦樂乎。”

“哦,等若狹和彌左衛門回來,我也要跳一支舞給你們看看。唉,好久沒有跳過舞了……”

“估計他們二人不久就過來了。若狹大人說,分配完酒肴之後,再去察看一下堆在下面的柴草。”

“哦,真是難為大家了,都這麽為我盡心盡力。是吧,阿市?”

“是。”

“姑娘們已經成功繞開了築前,進了府中城,也沒什麽好掛懷的了。剩下的事情,就是狠狠地涮猴子一把。對吧,文荷齋?”

“是。築前守就怕咱們發動夜襲,今晚他一定緊張得要命。他怎麽會想到,我們正在這裏舉行別出心裁的慶功宴啊。”

“此話不假,想一想都覺得奇怪。可讓那個猴子更為吃驚的,還在後頭呢。”

“大人!”阿市喝完杯中的酒,把手伸到勝家的面前,“莫要再談築前守了。”

“哦,你厭倦了?”

“現在,阿市心裏既沒有築前守,也沒有城池。阿市只想變成一輪皎潔的月亮,掛在萬裏長空。”

勝家聽了,頻頻點頭。他明白,自己終是沒有那般超脫啊。“好。不談了,不談了。我根本不把他當成對手。”

“來,大家開懷暢飲,不醉不休。阿市今夜也忘記所有一切,與大家盡歡。”

“好,好。拿酒來,勝家親自給各位倒酒。大家都把酒幹了。還叫權六時,勝家就一直繃著面孔、聳著肩膀,沒有給過你們好臉看。今天,我要為所有的人斟酒。請大家寬恕勝家,原諒勝家,為了勝家一人的面子,讓各位和那只猴子……”

勝家意識到又提到了秀吉,不禁哈哈大笑。“來來來,這是修理親自斟酌酒,喝,喝……”

勝家體魄強健,看來完全不像年過六旬的老人,可他那醉醺醺的站姿仍然透著悲涼。在勝家的六個側室中,年紀最長的要數阿閑,當勝家把斟滿酒的杯子遞給她時,阿閑忍不住抽泣起來。

“哎,哭什麽,你……”

“是……啊,我才不哭呢。我已經是年近五十的人了,為何還要哭泣?只是能喝到大人親手斟酌美酒,十分難得,妾身這是感極而泣。”

“哈哈哈……你在說些什麽啊。好了好了,明日之後,所有想出逃的年輕人,我都會讓他們逃走。我修理就是那皎潔的月亮……猴子、城池、所有的事情都忘卻了,只剩那一輪靜靜懸掛在夜空的明月。來,下一個,給你倒酒。”

這時,柴田彌左衛門和小島若狹已經分配完酒肴,登上天守閣。

“哦,你們兩個來了。好,那你們先喝。我來倒酒,怎麽樣,我親自來為你們倒酒,為你們跳舞助興。人生五十年……右府大人在世時,逢事就要歌唱,他卻在四十九歲時就去了。我已經六十二歲,多活了十二載,要不是這那猴子……”勝家又大笑起來。

柴田彌左衛門和小島若狹看到勝家醉醺醺的樣子,有些吃驚。平時豪飲不醉的勝家,現已醉得不成體統了。無論怎麽狂飲都正襟危坐、從未醉過酒的勝家,現在竟然……

阿市漸漸憂郁起來。怎會這樣呢?她把三個女兒安全地送走,回到二道城的大廳時,心底的每一個角落都如冬天的小河一樣坦蕩,可是現在……勝家已經不行了,曾經如此執著地追求榮譽的勝家,現在已經垮了!

開始時,勝家似還能悟出一些人生的真諦,漸漸地,他的酩酊醉意,讓人看了不覺痛心、可悲。什麽榮譽、意志,全都是些虛無飄渺的東西,都是鬼話!實際上,他內心裏潛藏的是淤泥一樣的迷惘、愚蠢和執著。

看來,不久之後痛哭的將會是自己了。阿市不禁恐懼起來。她一直要與之走完人生最後一段旅程的勝家,已經徹底變成了一個愚蠢、醜陋的老翁。阿市只覺得無窮的悔恨撲來,原來自己是被迫殉死,若有機會,該不該逃走呢?

鼓聲不斷地響起來。酒杯從侍女手裏傳到文荷齋手裏,又傳到彌左衛門的手裏。橫笛則由若狹在吹奏。女人們陸續跳起舞來,勝家也打著奇怪的手勢,一邊吟誦著歌謠,一邊跳起了舞蹈。

然而,當大家都盡情歡樂之時,阿市卻冷淡地避開,靜靜地反思。她欺騙了女兒們,沒有和她們一起離去,究竟是對還是錯?而眼前,人們似都不再拘謹,盡情地粉飾著生命的余暉,這難道不是更可悲嗎?人,為何總是那麽喜歡謊言?悲傷之時,不如索性靜下心來,慢慢地品味這種悲傷,不更好嗎?

“夫人。”勝家又塞給阿市一杯酒,“喝,多喝一些,今夜是咱們最後的宴會了。”

“大人,我想留下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