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兵變本能寺 二十三 本能寺之變(第3/6頁)

家康確實值得同情。由於王公大臣對信長的追捧,在他與信長之間劃出了一道身份的鴻溝,不知為何,這竟便信長格外開心。

酒杯裏斟滿美酒,父子們開始探討起甲州武田氏的舊事來。從備中的毛利和羽柴秀吉,再從高松城談到在田樂窪擊敗今川義元的功勞,信長父子興致勃勃,高談闊論。

“那時候,我比現在的信忠大一歲,是二十七歲,對吧,阿濃?”

“對,是一名驍勇善戰的猛將。”

“我站著就把泡飯倒進嘴裏……好像吃了三碗吧?”

“對,一口氣吃了三碗。”濃夫人似很懷念當時。

“阿濃,扇子!”信長叫了一聲,站了起來,“源三郎,你好好地看著。人的一生,進或退,都須雷厲風行。”信長炯炯有神地看著小兒子,然後倒背著手,唱了起來。

人生五十年,

如夢亦如幻。

有生斯有死,

壯士何所憾?

濃夫人知道他已經得意,便敲起了小鼓來伴奏。小鼓略顯奇異的調子和著信長朗朗的聲音,在古刹裏回響。

醜時四刻左右,正當在本能寺裏享受天倫之樂的信長,醉意越來越濃的時候,光秀的軍隊已經從保津穿過山中,到達嵯峨野,正向衣笠山的山腳邁進。來到這裏,就連雜兵小卒們都納悶起來。如果是向中國出征,應該翻越三草,可是上頭的命令卻說馬首向東,從老山到山崎,再經過攝津。來到老山以後,卻不往右拐,反而轉向了左邊。這樣一來,豈不是要到京城去?

“這路走的有點不大對頭啊,咱們最好找個頭兒問問。”

“對,我也覺得蹊蹺。如果這樣走,半夜就趕到京城了。那就繞了好多路。”

可是,這時候,各個大將又下達了新命令。“信長公有令,要在京城檢閱軍隊,雖是繞遠路,可是也沒有辦法。所以,先在這裏簡單地吃點飯,整裝待命。”

隊伍於是在衣笠山上就地解散,開始吃帶來的幹糧。信長公要閱兵,聽來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沒有一個人產生疑心。

這時,唯有一個人覺得有些蹊蹺。此人不是尋常百姓,而是京都所司代村井長門守春長的家臣吉住小平太。小平太負責管理桂川附近的公田,他一看見這支軍隊就一愣:明智的軍隊要上京城?他趕緊向咐近的農家借了匹馬,快馬加鞭,亥時左右就趕到了堀河向長門守報告。“有一件怪事。明智日向守的軍隊不向西邊前進,反而似是向京城進發。莫不是有什麽異常?”

聽他這麽一講,村井長門守一邊吐著微醺的酒氣,一邊笑道:“開什麽玩笑!你覺得現在會有向大人倒戈的渾蛋嗎?”長門守擔任源三郎的護衛,剛剛在本能寺看了信長的“醉舞”之後回來,“日向守承蒙右府大人天大的恩賜,即使是奔京城而來,那也是奉命覲見。”

事件爆發之時總有某種前兆,正是這一句話,決定了信長父子的命運。

此時,光秀正在向剛剛在山野裏吃飽肚子的將士們披露“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真心。“我不犯人,人必犯我。沒有辦法,只好取織田信長首級,明日即號令天下。騎兵均卸去馬掌。步兵每人都穿上新草鞋。火槍手統統把引線剪到一尺五寸,裝好彈藥。準備好之後,我們就一口氣渡過桂川。敵人就在本能寺和二條城。從現在起,天下就是我明智光秀的了。大家要奮勇殺敵,爭立戰功,我會重重有賞。當然,打仗免不了犧牲,若有傷亡,就賞賜給兒子,沒有兒子就賞給親戚。全仰仗你們了。”

左馬助的三千七百入圍攻本能寺,治左衛門的四千多人進攻二條城和妙覺寺,光秀率領的主力三千多人馬則攻打三條堀河。全軍掀起一股席卷京城的狂潮。

此時的光秀一馬當先,率兵突進,卻似還在迷糊,自己究竟在幹什麽?

年輕的時候,光秀就時常和人探討,究竟什麽人能取得天下。受濃夫人的父親齋藤道三人道的影響,他也不是沒有悄悄做過當天下人的美夢。可是,眼看著道三人道悲慘死去,再看看淺井、朝倉的滅亡,到大將軍義昭的窮途末路,還有武田信玄和上杉謙信之死,所有這些,都給了光秀沉重的打擊。不知何時,想做天下人之心漸漸地消失了。

天下人決非僅憑實力贏來的一個稱號。這個名稱背後,有一種看不見的力量在起著支配作用。如果無視這種力量的存在,急功近利,在別人眼中,無異於主動跳進死亡的深淵,如飛蛾撲火,自取滅亡。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近有武田勝賴,遠有今川義元。

識時務者為俊傑。悟明這一點後,光秀沒有為三女四男謀求高官厚祿,而是給了他們平凡的身份地位、安泰的生活環境。多麽樸實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