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兵變本能寺 二十 大地之鹽(第2/4頁)

“確實……”

“前一段時間,右府大人來岡崎住過。那時,我心裏一直在暗自期待,右府大人能夠去看望騰雲院(信康)的女兒們。”

“她們?”

“對。兩個女兒是右府大人僅有的兩個外孫女。要是以前的那個右府大人啊,一定會把她們叫到面前,說幾句‘多麽可憐的孩子’之類的話。可是,沒有,他連看都沒看孩子一眼,就離開了岡崎。”

家康默默地點了幾下頭。“右府大人大概公務繁忙,忘記了吧。”

“不!”於大打斷了家康,“右府大人可不是健忘的人。他分明心裏記著,只是不想見罷了。”

“說的是,我居然沒有注意到。”

“老太婆心目中,那個說話就像竹筒倒豆子一樣心直口快的右府大人,不知為何,竟變成了這樣一個人……是否為了天下,連親情都不顧了。”家康又是一愣,重新打量了一下母親。對信長的不安之感,竟然都從母親的話中得到了解釋。“母親,因此、因此您才讓我不要和右府大人爭執?”

“是,啊,不……”於大半似搖頭又似點頭,定定地看著兒子的眼睛。

於大看待事物,從不局限於某一個方面,總是由表及裏,抽絲剝繭,這一點和家康非常相似。

“我也知道,你不是那種不假思索就和別人爭執的人。可是,現在的右府大人,一旦話已出口,即使知道自己錯了,也決不會回頭。他已經成了這樣的人。所以,你定要切切記住,就像下棋一樣,一定要行棋搶得先手,布勢小心謹慎。”

“多謝母親!”家康不禁緊緊抓住於大的手,貼在額頭上,“孩兒心裏已經決定了。不,是因為母親的金玉良言。”

“明白了嗎?”

“明白了,母親所言極是。”這是家康的真心話,絲毫未加掩飾,也毫無取悅的成分。現在家康擔心的,只是若信長問他到底能派多少兵馬,他應如何回答。當然,家康也不想先開口,說想派兵雲雲。他其實一兵一卒也不想派。現在正是鞏固武田留下的領地、窺探東海道的大好時機,可是,一旦信長要他出兵,他必無法拒絕。母親剛才的一番話,給迷惘不安的家康指點了迷津。

“大人。”於大再次慢慢地搖起了扇子,“我聽說攻打中國的大將叫羽柴築前守?”

“對。他是右府大人的左膀右臂,領有播州姬路五十六萬石俸祿的羽柴秀吉。”

“我的看法是,你主動向築前守派出使者……不知你意下如何?”

雖然說話的是自己的母親,家康卻心中凜然。母親所言和他所想竟然不謀而合!他應對信長之策,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到達安土之後,信長必定先慰勞家康,當然,家康的部下也會受到款待。然後,信長一定會抓住一切機會慫恿家康出兵。如果真到那時才設法應對,就遲了;應該一見到信長,就先提出請求:“請右府大人允許家康也出兵中國。”至於到底派多少人馬合適,現在就應立派使者到秀吉那裏打探情況。如此一來,如果秀吉的仗打得不是特別艱苦,他定會說不必出兵。因為家康一旦出兵,秀吉的戰功就會減半。可是,就連這些軍事謀略上的細微之處,母親都精確地計算出來了!

“這些事情,母親就不要掛念了。”家康故意淡淡一笑,“聽了母親的話,孩兒心裏已有了一個好主意。”

“無論如何,切不可麻痹大意。”

“母親如果是個男兒,一定是我的強勁敵手。”家康笑著,又一次抓住母親的手腕,不讓她再扇了。母親擁有連男人都不能有的遠見,甚至超過了眾多當世名將,然而這些都是出於親情——令人不可思議的親情,令人不得不重新品味的親情。

“那麽,家康要去看望一下右府大人沒有去看望過的孫女了。母親也要注意身體,小心中暑。”家康站了起來。

“好,你自己要多多保重。”於大也站了起來,戀戀不舍地把兒子送到大門口。

“松丸、萬千代……”家康站在台階上大聲地喚著侍衛,喊著喊著,突覺詫異:自己一來到母親這裏,不知不覺就變成了幼時的竹千代。而在濱松,自己則是一個時時處處都感壓抑的大將。

這時,於大又伏在地上,恢復了久松佐渡守夫人對三國之守的恭敬之態。萬千代和松丸正在對面的松樹蔭下乘涼,一聽到喊聲,連忙跑了過來,跪倒在地。家康再次向母親施了一禮,走了出去。

大概是很久沒有見到母親的緣故吧,以前曾被稱作八幡苑,在父親廣忠的時代,又被改稱竹千代之城的本城,那泥土的氣息、青草的香味,還有婆娑的樹葉,無不令家康對童年深深感懷。二十四歲就英年早逝的父親那清秀的面容,依然留在他的記憶深處,祖母的音容似乎還在風呂谷裏徘徊。“竹千代,祖母在這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