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兵變本能寺 十六 再戰高天神城(第4/6頁)

翌日,源三郎又生出希望。他絲毫沒有出使之願,但敵人又像是催促他。家康曾說過一句話:一定會來搭救他!這在他生命的最後時刻,已經是最大的滿足了。因此,他已不在意能否活著見到家康,而願向敵人再次展示自己生命的堅毅。

名倉源太郎若到牢房來求他,說明勝敗之勢已經分明,敵人除了讓他出使之外,已經無法避免全軍覆滅了。一定還會再來求我的,卻不知這次又會是誰呢——源三郎在這裏和敵軍將領一一展開最後的決戰,他感到無比幸福,原來戰爭不僅屬於戰場……

鑄造起鐵石般的意志,決不屈服於敵人的威逼利誘。這種勝利的自豪,使他越戰越有信心,越戰越有成就感。這決不是空洞的說教,而是大河內源三郎用堅強的意志留下的生命痕跡。他要超越人的一切弱點,使自己的意志如水晶一樣,永遠閃閃發光。

不久,岡部帶刀又來到了源三郎的牢裏。帶刀讓手下做了豐盛的酒飯送了進來,還頻頻誇獎源三郎的武士精神令人敬佩。

“不要說得那麽動聽。你看我是那種吃你的酒菜,聽你的褒獎,然後就出賣意志的人嗎?”源三郎冷笑著把端上來的酒菜扔到一邊。

結果,帶刀也惱羞成怒,他把源三郎的頭發打成一個結,把槍柄伸進去,擡著源三郎發瘋一樣在牢房裏轉來轉去。已經失去彈性的頭發被扯斷,紛紛斷落下來,然而,這只能增加源三郎的豪邁。

接下來是油井嘉兵衛,他一進來就道:“城裏的糧食已經所剩無幾,連你這個俘虜的夥食都快沒著落了。既然連飯都吃不上了,希望你要作好準備,拿出武士的精神來。除了吃飯,如果你還有什麽願望,只管對我講。大家都是武士,我會盡量地滿足你。”

嘉兵衛同樣落荒而逃之後,源三郎又爽朗地笑了起來。“哎,已經覺悟的人和還沒有覺悟的家夥,差距怎麽這麽大啊!”

大約從那時起,作藏送來的飯團子就逐漸地變小,數量也由兩個減少到一個了。

從天正八年年末到天正九年春,通氣口裏已隱約能嗅到硝煙的氣味,箭矢的聲音也能聽到了。“真是想不到,這座城池,還有我的身體就要……”

外面似已是三月。這一天,源三郎一直在等候作藏的到來,可是一整天過去了,作藏連個面都沒有露一下。

天似乎亮了。從通氣口那裏,源三郎能略微感覺到一點天亮的跡象。因為每當黎明到來時,總有一股芬芳的清新空氣,不知從什麽地方滲到通氣口裏來,雖然只有那麽一點點。每次大河內源三郎都站立起來,踮著腳,貪婪地吮吸著這一點點清新的空氣。可是現在卻不行了,別說是腿,就連手都不聽使喚了,甚至視力也已極其微弱了。盡管如此,他的耳朵和嗅覺卻適應了這種異常的生活。

“那……那定是黃鶯的聲音。”

從昨天起,城裏一反常態,靜寂得像一座死城。黃鶯的歡叫似是在慶祝戰爭的結束。作藏也不來了,牢卒大概都逃亡了……想著想著,源三郎覺得自己的生命力都變成了一個個小氣泡,一個一個地破滅了,他失去了生命的寄托,感到無望。

這樣已經足夠了……他那極富戰鬥力的靈魂似也得到了莫大的滿足。他已經感覺不到肚子的饑餓。大概是正午時分,一股倦意襲來,他又睡著了。猛然一覺醒來,他聽到外面似乎有敲鑼打鼓的聲音。

“奇怪……”源三郎猛地起來,用全身心去聽。沒有聽到進攻者進城的動靜,但那聲音確乎是敲鼓。根據貧乏的知識,源三郎認為那應該是幸若舞。“主公自從移居到濱松之後,新年經常觀看這種舞蹈。或許是主公已經進城了。”

“如果進城了……”源三郎的心頭突然掀起一陣巨浪。即使主公進了城,大概也不可能立刻知道,在這樣一個地方會有地牢,關著這樣一個武士。好不容易迎來了主公,難道不能謀面就要死去?……

想著想著,源三郎心中原本清澈的東西一下子被攪得渾濁起來,對生命的渴求立刻寫到了臉上。他手抓著窗戶的格子站了起來,可是,已經不能站立的腳立刻發出一陣陣刺痛,傳遍了全身。

“哇……”源三郎使出渾身的力氣大吼了一聲。突然,剛才還透過窗戶傳過來的小鼓聲消失了,四周又恢復了先前死一般的靜寂,一股無名的悲哀湧上心頭。他踉踉蹌蹌地跌倒在窗格子下面,既沒有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吼叫的力量了。

過了一會兒,窗格子對面的坑道裏,一盞燈籠畏畏縮縮、飄飄忽忽地向這邊移動過來。源三郎卻沒有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