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兵變本能寺 七 逼死菖蒲

吹了整整一晚的寒風終於停了,人們不知何時悄悄地進入了夢鄉,一睜眼,天已經亮了。菖蒲悄悄地擡起頭,看了一眼在身邊熟睡的信康。房間裏酒氣熏天,讓人惡心。“又喝多了……”

信康原本就有好酒的毛病,不知為何,近來更是變本加厲。“勝利了,勝利了。”這已經成了他的口頭禪。剛開始還一本正經,可一旦喝多了,就發起酒瘋來,有時說勝賴真可憐,還眼淚汪汪的。

“過不了多久,我也會把小命丟在戰場上。菖蒲,你猜誰會來取我的腦袋?”

凈說些不著邊際的事。僅僅這些話還沒什麽,可到了最後,話題就扯到了少夫人和她的父親信長,說起來沒完沒了。

“信長好像以為長筱之戰是全憑他一個人的力量而取勝,真是不知羞恥。你說是吧?我們德川氏八千人馬就砍掉五千二百個敵人的腦袋,而織田氏號稱三萬大軍,才殺死四千多人。沒有我們出力,他怎會取得那麽大的勝利?”

信康一旦喊起來,就連菖蒲也嚇得渾身哆嗦,不知如何是好。信康瞪大血紅的眼睛,齜著滿口的白牙,一想起什麽事來就哇哇大叫,十分嚇人。然後,就是瘋狂地行房事。

剛開始,菖蒲還以為他是怕有人要殺他,或在戰場上被什麽惡鬼附身,犯了瘋病。可是,到了第二天早晨,偷偷地一看,信康那安靜而悲傷的睡姿,真是讓人百感交集。用手摸一摸他鼻尖,還有氣,她這才放下心來。這樣的事頻頻發生。

今天早晨也是如此。信康昨晚又喝得酩酊大醉,把身體搞垮了。他孤單、寂寞。自己難道真的在可憐他嗎?近來,菖蒲經常反思自己的心跡。一開始,她認為自己是奸細,是讓奸細減敬自由出入這座城的幌子。不久,她就成了築山夫人與少夫人德姬交互鬥爭的工具,雖然也曾經兩度懷孕,但是一次也沒能把孩子生下來。

“要是比少夫人早生下孩子的話,菖蒲就是家業繼承人的生母了,就是我的勝利。”築山夫人多次這樣說過。但如果真的生了,那又能怎麽樣,她不過是武田家派來的奸細。

“嗚嗚嗚……”旁邊的信康翻了一個身,菖蒲嚇了一跳,趕緊收回自己的思緒。

“啊……天亮了。”信康突然醒了,看了一眼全身僵硬、眼睛緊閉的菖蒲,“還沒醒?睡得這麽沉。”然後悄悄地鉆出被褥,徑直走了出去。

平時也總是這樣,說起來真是奇怪。一睜眼的那一瞬間,信康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不管多冷的日子,他都立刻跑到靶場,光著膀子開始拉弓射箭。馬也沒少騎,不同的只是有時騎在馬上揮舞長槍,有時則練大刀。

究竟晚上的少主是真的呢,還是白天的少主是真的?一開始,菖蒲常常這樣想。可是,現在她覺得兩個都是真正的少主。

等聽不到信康的聲音,菖蒲才起來,然後叫過兩個侍女。侍女們每天做的事,問安、打洗臉水、梳頭,還有梳妝台的搬運等,都是程式化的,這讓她覺得冷冰冰的,沒有人情味兒。以前,她覺得這太鋪張了,長筱之戰中武田大敗以後,她就覺得更別扭了。由於自己與武田家有關系,因而被冷落了——她常常產生這種感覺。

化完妝,吃完飯,她坐在火盆前取暖。侍女阿勝冷冰冰地前來報告,說築山夫人來訪。

“夫人來了?”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菖蒲一下子慌張起來。以前有什麽事,都是夫人把她叫過去。“快請她進來。”

還沒等菖蒲說完,築山夫人已經打開了格子門,站在那裏了:“菖蒲,多日不見,變漂亮了。”

擡頭一看,築山夫人就像換了個人似的,已經蒼老了許多。以前她的皮膚還有點動人的光澤,而現在,她懶洋洋、胖乎乎的,感覺一點也不優雅,很是臃腫。

“不知夫人您來,有失遠迎。”

“哪敢勞您費心,像我這樣的,在這裏是不值錢的累贅。”

“您就別挖苦奴婢了……”

“好了,不說這些了。我今天是有事求你來了。快把那個女孩兒叫過來。”

外間一起跟來的琴女答應一聲,帶進一個才十三四歲的女孩子。只見她臉蛋圓圓的,一副天真無邪的神情,不住地打量著四周,在夫人後面坐了下來。

“最近,少主在狩獵的歸途中,做了一件慘無人道的事,你知道嗎?”

夫人的眼睛像毒蛇一樣冒著兇光。菖蒲不禁打了一個寒戰。

“為什麽不說話?”築山夫人毫不留情,單刀直人,“你想說,你什麽都不知道?”

“是的,我的確什麽也不知道。”菖蒲從一開始就戰戰兢兢的,連聲音都在發抖,“慘無人道?少主到底做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