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兵變本能寺 五 設樂原之役(第3/4頁)

信房第四次組織起敢死隊,他身先士卒,在敵陣中橫沖直撞,拼命廝殺,不知何時,身邊只剩了二十幾個弟兄。除了戰死的,受傷的、逃亡的、被俘虜的,還有投降的,不計其數,想想昨晚的威武軍容,真是恍如隔世。

“罷了。撤!”他對跟在後面的二十幾個騎兵弟兄喊道。而他自己不知怎麽想的,突然跳下戰馬,且戰且退,且退且戰,不知不覺地來到離猿橋很近的出澤附近的山丘上。四周是茂密的荒草,看不見一個人,只有和煦的陽光。

信房在草叢裏盤腿坐下,才覺得疲勞至極。他擦著滿臉的汗水,眼前突然浮現出信玄的幻影來。“四郎已經落敗,我對不起主公啊……先主的恩惠,我只能報答萬中之一……”想到自己已是窮途末路,信房不禁苦笑了一聲。

突然,旁邊的草叢一動,一個步兵手持長槍跳了出來。

“你是誰,是敵是友?”

士卒道:“我乃高九郎左衛門直政的下屬岡三郎左衛門,你站起來。”

“嘿嘿,你這個人運氣真不錯。”

“怎麽了,勝敗乃兵家常事。起來,我與你一決雌雄。”

“你叫岡三郎,對吧,把槍扔了,給我做介紹,武田的老臣、馬場美濃守信房就把這顆腦袋托付給你了。”

一番話把對方給說懵了。像信房這樣的大將,當然不會說謊,可是,如果自己扔了長槍,恐又不利。這名武士猶豫不決。

信房拔出長刀,交到左手。“如果別人來了,你可就沒有這種榮幸了。趁著沒有來人,趕緊動手。”信房看了看天空,天上風起雲湧。他閉上眼睛,雙手合十。

武士這才扔掉長槍,倏地一下拔出刀來,轉到信房的背後。“即使在這最後一刻,我也不認為你這是勝利的頭顱。”岡三郎不知對誰嘟囔了一句,然後手起刀落,信房的人頭骨碌一聲滾落在地。

同一天下午,被圍困得彈盡糧絕的長筱城門,本多平八郎的手下終於送來了救命的糧草。城裏已經一粒米也沒有了,男女老幼頓時歡聲雷動。

“太好了,謝天謝地。”九八郎嘴裏念叨著,眼前模糊起來。“雖說敵人已經退去,但仍然不能麻痹大意。當務之急,是趕緊生火做飯,填飽肚子。”他立刻命人生火做飯。

這時,一個人扛著的一面旗子映入他的眼簾。“哎,那是什麽旗?那不是從八幡太郎義家傳下來的源氏白旗嗎?”

“確實是那杆白旗。”押送糧草的忠勝家人原田彌之助若無其事地答道。

九八郎感到納悶,“那面白旗為何在你手下的手裏?”

“是我在路上撿來的。”

“你從路上撿來代代相傳的寶旗?”

“是啊,我撿起來的時候,旁邊的尾金平還對敵人的旗手說呢——勝賴呀勝賴,雖說你現在正在狼狽逃命,可也不至於把先祖傳下來的寶旗交給敵人啊!成何體繞!”

“這麽狼狽嗎?”

“還沒有到這個地步,但即便如此,這個旗手也夠丟人的了,不,是愚蠢。那個旗子是古物,扔不得。旗手卻說他們有新旗子。金平也不示弱:是啊,你們武田氏把古物都扔了,馬場、山縣、內藤等老臣,都是古物,也都扔了。結果,那個旗手裝作沒有聽見的樣子,飛也似的逃走了。”說著,彌之助詼諧地笑了。

“哦。”九八郎沒有笑,反而嘆了一口氣。勝者為王敗者寇,世間有一種看不見的東西在無情地裁決著一切。這次勝利讓他感到悲涼,感嘆人類的殘酷:“不知大名鼎鼎的勝賴,拿什麽臉面回到甲州。一萬五千將士幾乎全軍覆沒。”

“別想那麽多,如果他回到信州,光是海津的高坂彈正就有八千多士兵在等著他呢。”

九八郎把彌之助送到渡口,佇立在那裏一動不動。昨天,河對面的陣營還點著長長的一排排的篝火,如今已經不見,只有瀧澤川的河面上星光閃爍。不知為何,九八郎突然覺得胸口發悶,呼吸急促。“鳥居強右衛門,戰爭已經勝利了,敵人一個也沒有了。”他念叨著,肩膀劇烈地晃動起來,忍不住放聲大哭。

戰爭勝利了,人卻感到寂寞,這到底是為什麽?九八郎在斥責著自己。如果說他在為死去的家臣而悲嘆,那麽,失去了一萬五千人的勝賴的悲傷更是寸管難書了。

熠熠閃光的星星,無論是在落荒而逃的勝賴的路上,還是在信長、家康的陣營裏,看起來是否都一樣?是否都那麽迷人?不知為何,九八郎總有一些奇怪的想法。

不久,城裏到處燃起了紅紅的篝火。看樣子是要開飯了,處處洋溢著清脆的笑聲,有人還打著拍子跳起了舞,也有人哼起了小曲。差不多每人都吃上飯的時候,九八郎來到本城的廚下。頭一次遭遇如此殘酷經歷的龜姬在熬粥,袖子破得一條一條的,滿臉是灰塵,正沖著九八郎微笑。九八郎心頭一怔,回過神來。原來戰爭已經勝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