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天下布武 三十五 回頭是岸(第2/4頁)

“您說什麽?”阿常終於睜開眼,微笑道,“我眼角發癢,原來是你回來了。早點歇息吧。”

“說什麽呀?好像我是個虱子。你這人。”

“嗯……”阿常背過身子,又要睡去了。

“如果家裏有五六個下人來供你使喚,你覺得怎麽樣?”

“啊……夜深了,明日再說吧。”

“不,我今晚有事問你。快醒醒!”八藏加重語氣,嘆了一聲,因為阿常開始打鼾,“猥瑣的女人,只合在貧苦中度過一生。”

“啊……您說什麽?”

“我說讓你起來。”

“怎麽了?您忽然如此大聲。”

“我問你,如果家裏有幾十個下人,你覺得怎麽樣?”

“幾十個?”阿常十分驚訝,“您又從大賀大人那裏聽到了什麽聳人聽聞的事。您聽著,那人不過只在口頭上逞強。”她幹脆地說完,慢慢坐了起來。

“口頭逞強?不許胡說。”八藏訓斥道。

但阿常卻並不生氣。“即使不這樣說,他也是個冷酷無情的人。您對他有用時,他會甜言蜜語;一旦對他沒了用處,他連理都不理你。”

“有用時甜言蜜語?”八藏頓時沉默了。他的腦海裏又浮現出彌四郎欲殺築山夫人時那種冰冷的表情。既然連愚蠢的女人都能感覺到這一點,此事的確不容忽視:彌四郎的確冷酷。對他沒有用的,立刻棄如敝屣;擋住他去路的,馬上格殺勿論。一直令八藏惴惴不安的,不也正是彌四郎的冷酷無情嗎?

“睡吧,睡吧。”不知為何,八藏又斥責起來。

“真是怪人。一本正經讓我起來,現在又讓我睡下。”

“天亮還早,睡吧睡吧。”

阿常乖乖躺下了。八藏不覺也背向阿常,在孩子們中間躺下了。

“熄了燈。太刺眼了。”

阿常依言吹滅了燈,不久又響起了鼾聲。八藏默默凝視著黑暗。我們的運氣和大賀彌四郎的冷酷無情有什麽關聯嗎?

“有!”另一個八藏在黑暗中回答。

“你是個無用的男人。不必給無用的男人加官晉爵。既如此,照彌四郎的性格,要麽殺了你,要麽將你拋棄。”

聽到這個聲音,八藏全身劇烈顫抖起來。與其落個被殺被棄的命運,不如繼續效勞於祖祖輩輩就侍奉著的德川家——我錯了。本可以平安無事,卻偏偏妄想去做什麽城主!如果被抓住腰斬,將如何是好?

第二日,八藏早早起來,到院中水井邊上,用涼水澆頭。已近正月,天氣分外寒冷。他沖洗完畢,用手巾擦幹了身子,感覺體內在燃燒。

他不想被妻兒看見。盤好濕漉漉的頭發,點起松明,坐到佛龕前,默默地祈禱著。但他的妻子並未意識到八藏內心有多混亂。“也罷。這才是福。”孩子們都起來後,山田八藏重秀立刻匆匆出了家門。經過一個晚上的思考,他覺得為了妻兒計,應該去爭取家康的寬恕。

本城一個人影也無。

信康正從靶場回來,剛要邁入大門時,八藏突然迎上去叫道:“少主!”他跪在地上,聲音大得顫抖,“山田八藏重秀有事需要單獨向少主稟報。”

到了廳上,信康一邊擦汗,一邊笑容滿面看著驚魂未定的八藏。“你好像在發抖。”

“是。小人有大事稟報。”

“因此你才發抖?哈哈哈……好了好了,究竟是何事?說吧。”信康挪了挪火盆,朝對面努努嘴,“大膽說吧。”

“是。少主,城內有通敵的叛徒。”

信康頓時變得表情嚴肅。“是這事?”他看了看左右,“是否和大賀彌四郎與母親有關?”

“是……是。少主已經知道了?”

“此事不許你再提。你心胸狹窄,嫉妒彌四郎出人頭地!”

“您誤會了!少主,這件事千真萬確。小人假裝與他們一夥,和他詳細談過……”

“住口!”信康怒喝道,“彌四郎真想謀反,你以為他會找你商量?渾蛋!是你自己太蠢,才被戲弄了。退下!”說完猛地起身,匆匆換衣服去了。

八藏半晌無語,呆呆坐在那裏。彌四郎說事情定能成功,現在看來的確不假。信康竟如此信任彌四郎,八藏不禁佩服起他來。如果自己繼續說下去,信康可能將彌四郎叫來對質。

八藏悄悄站起身。再有兩個月就開戰了,一旦交戰,這座城池……想著想著,他幾乎站立不穩。好,那我去告訴築山夫人,因夫人會首先受到威脅。

八藏下定決心,向本城大門走去。

“八藏,你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生病了嗎?”是近藤一岐,他剛剛進城,迎面走來。

八藏知道,近藤一岐雖是個下級武士,卻正直孤傲,即使是上司說的話有錯,他也會當場激烈反駁。據說他因此被視為怪人,終不能出入頭地。看到正直的一岐,八藏忽然心中一動。“近藤,我正想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