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崛起三河 二十六 信長擇敵

織田信長令人打開所有的窗戶,赤裸著上身,一直在擺弄一把武刀。那姿態就像個孩子在端詳剛剛獲得的心愛玩具,一會兒雙手高捧,一會兒單手揮舞,偶爾還湊上去聞那武刀的氣息。濃姬站在信長身後,靜靜地為他扇著風。

“阿濃。”

“在。”

“今川義元就是用這把刀,將服部小平太砍成跛子的。”

濃姬故作驚訝地點了點頭,實際上她已是第二次從信長口中聽到這句話了。三好宗三乃是技藝絕頂的鑄刀師。他將一把二尺六寸的豪刀送給了甲斐的武田家,自那以來,這把刀便被稱為“宗三左文字”。義元在娶武田信玄之姐為妻時,將這把刀作為陪嫁從武田家要了過去,並一直引以為豪,這次進京時也隨身帶上了。

這把武刀難道就這麽讓信長癡迷嗎?照信長的個性,本不會重復某一個話題,但今天卻三次提到這把刀。

“宗三左文字,這是武田家以嫁妝的名義送給義元的禮物呀……”

“大人,我已經知道了。”聽到信長又要重復,濃姬趕緊微笑著截住話頭。

“哦。”

信長轉過身看著濃姬,“你是否對我不滿?”

“您這話可真奇怪,我為什麽不滿?”濃姬雖然十分明了如何不讓信長發火,卻故意板起臉責問道。大概是不能生育之故,濃姬為與三個側室爭寵,不得不費盡心思抓住信長的心。正因如此,她的身土又增添了更多的韻味和才氣。

“你的心思寫在臉上。你是不是想說,不要再像個孩子似的擺弄武刀,不如趁勢拿下美濃,替你父親報仇。”

“大人真會揣摩人的心思。”

“我卻要停下來。人們認為我信長會乘勢攻城略地,但我偏不如此。”

“明白了。您進軍時,我隨時給您奉茶上水。”

“阿濃,這把武刀,就這樣放著,不過是一把不中用的鈍刀。”

“天下聞名的宗三左文字,今天卻成了鈍刀一把?”

“不錯。正因為它是把鈍刀,今川義元雖然拿著它,沒殺死一個人,自己卻被人取去了首級。所謂名刀,必須保護主人。這把武刀非但沒有保護好主人,反而送了主人性命。”

濃姬沒能領會話中含義,只驚訝地低低應了一聲。信長如孩子般揮舞著武刀,放聲大笑。“哈哈哈……你果然想聽。武刀的故事有趣得很吧。哈哈哈!”

濃姬聽到這裏,沉默無語。

“想知道,我就說給你聽。武刀本應為使用者量身訂做。一旦情勢危急就該縱馬殺入敵陣的大將,如若佩戴著一把無法揮灑自如的刀,豈不是遺憾?”

信長緊緊盯著眼前的武刀,接著道:“如果按照史書的說法,佩帶著刀出征的今川義元大將,從一開始就注定要被我信長取下首級。”

“聽大人的意思,這把武刀乃是不吉之物?”

“正是。倘若一把武刀與主人的力量不符,那它定會成為不吉的障礙。所謂利刀與鈍刀的差異,不在於鑄造的品質,而在於使用者的狀況。你明白嗎?”

濃姬嚴肅地點點頭。她像對待一個需要傾訴衷腸的孩子般,故意給信長留下說話的時間。

“我要將這把鈍刀變成名刀。叫橋介。”

“是。”濃姬回過頭去,侍女心領神會,立刻下去叫來下人長谷川橋介。橋介是個獨臂,他將一只胳膊伏在地上。

“大人叫我?”

“你記住,將這把武刀打磨到二尺一寸五分左右。”

“二尺一寸五……那四寸五分呢?”

“笨蛋。我要將這把武刀打磨成名刀。我信長愛惜那四寸五分,不願意把它送給刀鋪或者鐵匠鋪。”

“是,只剩二尺一寸五分。在下記住了。”

“還有,在刀上刻上:永祿三年五月十九。”

“五月十九?”

“對。這是義元被殺的時間,這把武刀是他的。”

“知道了。”

“然後在刀背上刻上織田尾張守信長。這把武刀就將成為我的名刀。”

橋介小心翼翼地捧著宗三左文字出去了。坐在信長身後的濃姬不禁笑了。剛才信長反復念叨武刀的事,她還擔心他被勝利沖昏了頭腦,以致顛三倒四,看來純屬杞人憂天。信長並非不相信鑄刀師的技術和水平,但他既然要將這把武刀作為佩刀,就絕不會被世間鑄刀師的名聲所惑。器物歸根到底是被人使用,而不是來驅使人。

“在這次戰爭中,能夠不被武器驅使的只有兩個人。”信長突然仰躺在地板上,問道,“你知道他們是誰嗎?”

濃姬立刻笑答:“大概是松平元康和岡部元信吧。”

前者能夠有條不紊地坦然撤回岡崎城,後者則從鳴海一直攻至刈谷,終於從信長手中奪回義元的首級,然後順利撤退。二人表現實在突出,濃姬將心中所想信口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