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崛起三河 二十四 今川敗子

永祿三年的梅雨季節即將過去,馬上就要進入酷暑。駿府城義元的官邸內,留守的氏真痛苦地單肘支在扶幾上,手中撥弄著扇子。在他面前,留守諸將的夫人們並排而坐。

接踵而來的都是慘敗的消息。山田新右衛門戰死,曾經和瀨名姬同時愛上竹千代的阿龜,她的丈夫飯尾豐前也戰死了。義元的叔父蒲原氏政被殺,外甥久能氏忠也沒能幸免。就連曾經為駿府眾多女人渴慕的駿府猛將三浦左馬助也難逃此劫。還有吉田武藏守、淺井小四郎、岡部甲斐、朝比奈秀詮……不斷傳來武將戰死的消息。

每當戰報傳來,瀨名姬總是不由自主屏住呼吸,生怕聽到丈夫元康的噩耗。

唯一讓氏真感到些許欣慰的,是岡部五郎兵衛元信守住了鳴海城,堅持和信長苦戰到最後,收回了父親的首級。

截至當日,戰死的武將共計五百五十六人,兵士約兩千五百人。但戰報仍在源源不斷地傳來。每當在戰死者名冊添上新的名字,成為寡婦的女人便淹沒在汗水和淚水中。

太多的武將丟掉了性命。瀨名姬覺得照人之常情,應該讓那些成為寡婦的女人們各自回家,供奉亡靈……但氏真不允許。

“讓你們到這裏來,是想讓你們知道丈夫的消息。”氏真以此為借口,將女人們召集起來,他想的是,如不將她們留下當作人質,恐會發生叛亂。

午時,氏真終於開口道:“我去去就來。”他茫然地自言自語著,站起身來。此時,他好像終於意識到瀨名姬也在場。

“阿鶴……真是悲哀呀。”他嘆道。

“悲哀?”

“元康戰死了。但我會給他榮譽,你放心。”瀨名姬懷疑起自己的耳朵來。“我家大人也……”

“是,死了。”氏真聲音嘶啞地點點頭,徑直向廊下走去。

瀨名姬飛一般沖向放著戰死者名冊的桌子。“有松平藏人佐元康戰死的記錄嗎?”

執筆人認真地翻看著冊子,答道:“還沒有。”瀨名姬不由苦笑。氏真聽到太多戰死武將的名字,已糊塗了。她放心地回到座位上。

“阿鶴。”已經知道丈夫戰死的飯尾豐前的妻子吉良夫人——從前的阿龜,雙眼通紅地靠近。瀨名姬心中吹過一陣冷風。丈夫死去的女人和對丈夫的生存抱有一線希望的女人之間,有著難以言喻的隔閡。

“真羨慕你。元康……”吉良夫人靜靜地在瀨名姬身邊坐下,“他武運很強,定能平安歸來。”

“不!”瀨名姬不禁對阿龜的話有些反感,“如此緊急關頭,我家大人肯定也在某處苦戰。看到這些孤兒,唉,相比之下,阿龜沒有孩子,真讓人羨慕。”

阿龜看了看瀨名姬,低下頭。對現在充滿孤寂和悲憤的她來說,這種話太過刻毒了。但是,阿龜卻不著痕跡,故意接過瀨名的話茬似的,用低沉的聲音道:“我要向阿鶴道歉。”她像在自言自語,聲音細若遊絲,“如果元康平安歸來,你就當作沒聽見,把我說的話忘掉。”

“你說……道歉?究竟是什麽事?”

“我恨元康。”

“恨我家大人?為什麽?”

“元康是我在這世上接觸過的第一個男人。”阿龜仍低著頭,盯著榻榻米,她仿佛已經完全沒有羞恥之心,呆呆地呢喃著。

瀨召姬無言以對。元康在十一二歲時,曾經透露過喜歡阿龜。瀨名姬對此一清二楚。但阿龜為什麽要此時說出來呢?而且是在瀨名姬面前……

“我那時候也喜歡竹千代。”阿龜聲音清澈,繼續道,“但後來終於勉強壓制住愛意,因為我知道他定要成為你的夫君……但有天晚上,他把我帶到少將官的樹林裏……”

瀨名姬慌忙搖著手。她正等待著丈夫生死的消息,在此關鍵時刻,阿龜讓她莫名地難受。何況眼前的阿龜比生育過的瀨名姬更加年輕,皮膚更加細膩。

“別說了!我只是問你為什麽恨我家大人。”

“請原諒。自從和元康……我變得更加愛慕他,常常心亂如麻。”

“你說……你恨我家大人?”

“是。他讓我對丈夫始終抱有負罪感……我恨。”吉良夫人的視線離開地板,緊閉著她那張精致的小嘴。

瀨名姬厭惡地望著阿龜。她感到憤懣和焦躁,真想抓起阿龜的頭發狠狠地教訓她一通。她覺得對方嘴上說憎恨,其實是在赤裸裸地表白。

“阿龜,瀨名代元康向你道歉。請原諒!”

不知道吉良夫人是否聽見,她嘴裏仍在喃喃著:“我是個罪業深重的女人……心中裝著別的男人,去侍奉自己的丈夫……不,正因為我意識到自己罪業深重,才要向你懺悔。阿鶴,請幫助我實現一個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