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亂世孤主 十一 寅年寅時(第2/4頁)

“哦,他也十六歲?”

“父親……孩兒也想上戰場。”

“嗯,是啊,我年輕時也跟你一樣……”

忠政突然住了口,一行淚水順著臉上的皺紋流了下來。

小豆坂一役,松平氏重臣的策略起了很大的作用。在忠政看來,織田和今川在此戰中可謂旗鼓相當,難分伯仲。從駿府千裏迢迢趕過來的治部大輔義元非常狼狽地逃進了岡崎城。表面上看來,是織田軍取得了勝利,但織田軍也未能一舉拿下岡崎城,反而遭到松平廣忠的襲擊,慌慌張張撤回了安祥城。今川義元在岡崎城看到織田軍業已撤走,便收拾殘兵回到了駿府。織田信秀也把孫三郎信光留在安祥,早早撤回了尾張的古渡。今川義元的遠征以失敗而終,但織田信秀也是損兵折將,沒有得到任何好處。如果說這次戰爭留下了什麽,那只能是在兩軍之間埋下更深的仇。

忠政突然感到一陣悲哀。剛才那侍女說,女人的幸福就是留在自己喜歡的男人身邊。平民百姓的希望,或許比這更加渺小。但是,武將們卻肆意踐踏著百姓小小的希望,互相爭奪領民和土地。“罪孽啊,這是罪孽……”

在談論戰爭時,忠政竟開始有些恍惚。但是年輕的忠近並不顧忌父親的感受,反而越發興致勃勃。“織田信秀大人絲毫沒有懈怠,而是大力擴充軍備,準備攻取上野,給今川氏一點顏色瞧瞧。”

“哦?理應如此。”

“今川氏的雪齋禪師也在緊鑼密鼓地準備,伺機再次出兵三河,一舉踏平尾張。”

“忠近。”

“在。”

“織田是不是又派來了使者?”

“啊……是。”

“所以,你今天是來勸說我的,嗯?”

“不,這……”

忠近有些驚惶。忠政微微睜開雙眼,看了看他,道:“使者定對下野守說,如果水野也加入織田一方,織田定能順利拿下岡崎城。如果下一次刈谷仍不與織田配合,他們便拿刈谷祭旗……”

“父親!”

“怎的了?”

“當今這亂世,不允許人坐觀其變。孩兒以為,我們必須明確態度,到底是追隨織田,還是今川。”

忠政不語,死去的信近和岡崎的於大再次浮現在眼前。

“父親。”忠近進了一步,繼續說道,“哥哥……下野守……他明確地對使者說,在父親去世之前,不會加盟,請他們原諒。但尾張也非常強硬,他們稱不會等到那時。”

忠政肥胖的肩頭顫抖了一下。他已經預料到織田氏的使者會說出這樣的話,可是也未免太蔑視刈谷了。他怒上心頭。“哦?下野守是怎麽回話的?”忠政閉著眼睛,平靜地問道。

“父親……”忠近再靠近些,道,“這還用問嗎,您心中有數,孩兒不懂父親的意思。哥哥只說了一句:這是小城的悲哀。”

忠政沒有說話。風好像停了,也聽不到海潮的聲音,周圍一片寂靜。陽光照著隔扇的白紙上,紙白得讓人心悸。“好了。”忠政輕聲說了一句,讓正按摩的侍女停了下來。“下去吧。辛苦了。”侍女施一禮,無聲地退了下去。屋子裏又開始沉默。過了一會兒,忠政方道:“忠近。”

“在。”

“你將為父的話好好轉達給下野守。”

“是。”

“若信元還有一絲孝心,那麽在我尚在人世時,就不可追隨織田。萬不得已時,就和他們背水一戰。這就是我的遺言!”

忠近瞪大雙眼看著父親,不知身體衰弱的父親哪有力氣說如此強硬的話。“父親的意思是,即便城破人亡,也不可投靠織田……”

忠政點了點頭。“我活著就不行。可是,信元也已成人,有自己的意志,如果他已經和對方定下不可更改的條約,答應投靠織田,進攻岡崎,那就讓他先把我殺了。你去這麽告訴他。”

“啊,父親……”

忠近臉上的肌肉一下子僵住了。“不行,絕不可以,這等蠢事……”

他使勁搖著頭,道,“父親您下這種決心,一定有原因。孩兒想聽聽父親的原由。”

忠政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單是說道:“忠近,把手給我。”他緩緩地躺到褥子上,茫然地看著窗外的陽光。“忠近,我想用不同於世間普通武士的方法,來迎接自己的死亡。”

“父親?”

“普通人都會為了政治或聯姻或殺戮。但是,我想通過不同的道路奔赴黃泉。”忠近僵硬地跪在那裏,瞪大了雙眼,眼珠似乎都快進出來了。

“信元不會放棄追隨織田。但我作為廣忠的嶽父,真正地擔心女婿的安危。我想讓世人知道,我把於大嫁給廣忠,並非世間通常的政治聯姻。你明白嗎?如果留下的不是怨恨的種子,那會留下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