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射天狼第十八章 常寧

秋風蕭瑟,孤雁淩雲。一只由北向南飛的離群孤雁過了草原,掠過了開封,只是稍作停頓,已徑直向溫暖如春的南方飛去。

天涼、好個秋!

蕭蕭秋意中,一幫大宋的群臣聚首一起,議論紛紛。不過群臣沒有聚在文德殿等候早朝,而是不約而同的到了呂夷簡的府中。

呂夷簡病危!

這個消息傳出來後,群臣震驚。呂夷簡老了,誰也都會有死的那一天,可呂夷簡這麽快的病重、病危,倒是很多人始料不及的事情。

呂夷簡把持朝政多年,有人識、有人鄙、有人贊、有人貶,可說是毀譽參半。但人若死了,詆毀也好,贊譽也罷,和他還有什麽相關呢?

一想到這裏,寒冷的秋風吹來,見堂外梧桐葉落,群臣中老邁之人心中難免有兔死狐悲之意。

範仲淹立在堂中一角,神色有些孤單,似在想著心事。呂夷簡病重,眾人就算敬他,也不會有這些人到此,群臣不約而同的到了呂相堂前,只因為天子趙禎也來到了這裏。

呂夷簡辭相後,就如卸下負擔的老牛,沒事可做,反倒很快的垮了。

很多人在重壓之下,均能頂住壓力。可在壓力已去的時候,因為無所留戀,去得更快。呂夷簡既然可以將相位辭去,是不是已無所留戀了呢?

趙禎知道呂夷簡病重,極為關切,甚至親自剪下龍須給呂夷簡做藥引,希望他能早日康復。因為有個傳說,天子是天命所歸,有天子挽留,上天應該不會收了呂夷簡。

但呂夷簡一日比一日更病重了些……

趙禎這一日,聽說呂夷簡病危,竟不再早朝,親身前來探問。群臣知曉,為表關切,也就先後前來。

範仲淹想到這些時候,雙眸中也滿是憂意。

這時歐陽修悄悄地走過來,低聲道:“範公,聽說前幾日聖上召你,問及朋黨一事?不知道範公如何置對的呢?”

範仲淹望了歐陽修良久,這才道:“我只說朝廷有正有邪,倘若結為所謂的朋黨是為國利益,倒也無可厚非。”

歐陽修精神一振,說道:“範公所言極是。”心中想到,“範公勢孤,我等必要為其分擔壓力,不能讓奸人計謀得逞。”

原來新政伊始時,看起來順風順水,範仲淹擔當變革重任,大刀闊斧的變法,罷免無能之官,整頓朝政,著實為天下做了不少好事,博得百姓的稱贊。

但狄青、富弼二人才出使契丹不久,汴京就出了件禍事。寫《慶歷聖德頌》的石介見變法興盛,情不自禁,知富弼出使,就給富弼寫了封信,告之京中喜事。

不想這封信沒有出了京城,就莫名的落在夏竦之手。夏竦得到這封信後,徑直轉給了趙禎。

趙禎一看,心中惱怒。

信中其余事情倒是沒什麽問題,可有一句話實在讓趙禎忌諱。石介在信中贊範仲淹、富弼等人是“行伊、霍之事。”夏竦另附奏折,解釋是,伊是說伊尹,霍是說霍光。伊尹倒也罷了,是輔佐天子的賢臣,可霍光卻是西漢廢立國君的權臣!

趙禎不滿,當下將石介逐出京城,對範仲淹等人也是頗有微詞。

可石介離開京城時,卻是大叫冤枉,他說自己在信中明明寫的是“行伊、周之事。”周是說周公,本來是說輔佐天子的名臣!

這件事雖是蹊蹺,但難以改變。石介最終還是被貶,群臣私下議論,都認為是夏竦搗鬼,私自改動了信中的內容。可此時余波未平,朝中再起波瀾。夏竦踩走石介,並不作罷,反倒上書直指說範仲淹、余靖、歐陽修、蔡襄等人是為朋黨。

朝中議論紛紛,趙禎也是難以鎮靜。

自古以來,士大夫結為朋黨為患朝廷之事難以盡數,東漢黨錮之禍、唐代牛李黨爭均對朝廷造成了難以彌補的損害。夏竦上書攻擊範仲淹朋黨,王拱辰仍記著歐陽修說他“禦史台官多非其才”一事,當下隨聲附和,認為範仲淹結黨營私,對朝廷不利。

趙禎不悅,當下召範仲淹入宮,詢問朋黨一事。範仲淹難以自辯,只能婉轉言事,這件事在朝中掀起嘩然波浪,因此歐陽修今日特意前來詢問範仲淹的口風。

範仲淹卻在想著,“呂夷簡為朝中重臣,三入相位,聖上和他關系非比尋常。他若真的去了,聖上會不會因此事遷怒我等?如今我在風口浪尖之上,不懼閑言、不懼被貶,可若是沒有我來抵擋一切,只怕歐陽修等人更是難以抵擋他們的反擊,再無能推進新法了。”

一念及此,範仲淹道:“歐陽司諫,朋黨一事,以後莫要再提了……”

歐陽修連連點頭,心中卻想,“這些事因我而起,絕不能讓範公一人承擔。哼,若有禍事,我歐陽修一人承擔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