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射天狼第十八章 常寧(第4/5頁)

許久,呂夷簡突然劇烈的咳,吐出一口帶血的濃痰,趙禎一驚,不顧汙穢,一把扶住了呂夷簡,叫道:“呂相,你……要挺住。”

呂夷簡咳嗽終止,氣息也像隨著那咳吐出去,再也回不來。眼前仿佛有分光亮,光亮中有真宗向他招手,呂夷簡虛弱不堪,突然振作道:“聖上,範仲淹……終不能重用。”

趙禎一怔,忙問,“為什麽?呂相,當初你不是說,他公而無私,我要興國,就得靠這樣的人嗎?”

呂夷簡嘴唇喏喏兩下,趙禎已聽不清說什麽,慌忙將耳朵湊過去,聽呂夷簡艱難道:“變法……事小,江山……事大!範仲淹威望……太高,臣一去,無人再能壓制他。範仲淹有狄青幫助……只怕……功高蓋主,與聖上江山……不……利……”

用盡了全身的氣力,終於吐出了最後一句話,那氣仿佛都是冷的。呂夷簡雙眸瞳孔放大,再沒了聲息。

趙禎手臂一沉,一顆心也跟著沉了下去,不知許久,才撕心裂肺地叫道:“呂相!!!”

呂夷簡死。死在孤冷的秋,葬禮卻如遍地紅葉一般的隆重。

趙禎下旨,令恤典從優,贈呂夷簡官太師、中書令,謚文靖。趙禎心哀呂夷簡之死,數日不能早朝,朝野嘆息。

範仲淹從呂夷簡的葬禮歸來時,就一直在府中呆坐,一直坐到黃昏日落。

落日的光線從雕花窗子穿過來,落在範仲淹的身上,拖出個孤獨的影子,有如堂前那葉子盡落的楊樹。

夜幕籠罩開封古城的時候,也將範仲淹淹沒在夜幕中,他也不點燈,突然長長嘆了口氣,帶著難言的蕭索。這時有腳步聲傳來,他府上有老奴前來道:“範老爺,常寧公主來了。”

範仲淹並沒有什麽意外,四下看了眼,輕聲道:“燃燈,沏茶。”

常寧坐在範仲淹面前時,輕紗掩面,端起茶水,卻又放下,輕聲道:“範公何事煩憂呢?”這女子總有著常人難企的敏感。

範仲淹展露笑容,只是搖搖頭。常寧柔聲道:“別人都以為呂相去世,範公會欣慰,妾身卻知道不是。範公多次說及呂相的好,如今呂相一去,只怕……”

範仲淹截斷道:“公主前來,可是想詢問狄青在契丹如何了?”

常寧頓了下,似有羞澀,轉瞬嫣然一笑道:“不止常寧想知道,其實宮中很多人都想知道。常寧不忍讓她們失望,只能煩勞範公了。”

範仲淹垂頭望著眼前的那杯茶,良久才道:“有些人總是不忍旁人失望,可自己的心事又有誰知呢?”

常寧秀眸也有分惆悵,輕輕掩去,微笑道:“範公是在說自己嗎?”

範仲淹擡頭望了常寧一眼,心中在想,“你總說你是狄青的朋友,你總說要幫宮女多問問狄青的事情,你總說就算皇後,都想聽聽狄青的故事。可你自己呢?你能騙得了所有人,你能騙得了自己的心嗎?”

範仲淹心思轉念,並不明言,含笑道:“我可沒有那麽大氣。”岔開了話題道:“狄青、富大人還在和契丹國主耶律宗真談判,沒想到狄青竟幫耶律宗真扳倒了蕭太後……”範仲淹也有些意外的樣子,又道:“耶律宗真可能是感謝狄青,也可能是因為立足未穩,急於安撫民心,才在囚禁了蕭太後後,暫時答應不對我朝用兵。”

常寧喜道:“若不用兵,那是最好,不然百姓可就苦了。”心中卻想,“狄青立了大功,不知道什麽時候回轉京城呢?”

範仲淹澀然道:“耶律宗真雖說不用兵,但讓我朝割讓晉陽和瓦橋關以南十縣做補償。”

常寧秀眸現出怒意,蹙眉道:“這契丹人好不可惡。那些地方本是太祖憑本事奪回,亦是我朝之土地,他們有何理由要我們割讓呢?”心中又想,“狄青肯定不會答應這無理的條件,契丹虎狼之兵,狼子野心,如果和狄青翻臉,不知道狄青會不會有危險呢?”

範仲淹半晌才道:“這世上本是弱之肉,強之食,若想不挨打,不能求,只能比別人強才行。可是……”本想說,可是滿朝文武,有幾人知道這點?或許他們都知道,但沒有切膚之痛,自是不管不理。終究沒有再說下去,突然道:“公主,我若不喝茶,想喝點酒,你能否見諒?”

常寧嫣然一笑,道:“當然可以。以前倒沒有見過範公喝過酒。可古人有雲,借酒消愁愁更愁,很多事情,範公若是煩惱,不妨說給小女子聽,也能稍解煩憂。”

範仲淹已吩咐老仆去拿酒,他心中少有的煩亂,只想著,“呂相已死,臨終前必定不會讓聖上再重用我範仲淹,這世上呂夷簡是懂得我範仲淹的,可他為了趙家江山,肯定要犧牲我。唉……呂夷簡不死,有他對聖上分析變法的利弊,新法還能再堅持些時日,造福百姓,日後我範仲淹就算因此被貶千裏,也是心中無憾。但呂夷簡一死,沒人再堅定聖上的信念,只怕聖上為平事端流言,很快就拿我開刀。這幾日我觀聖意,發現他對我刻意冷漠回避,可見我絕非杞人憂天。我若一去,新法絕難再堅持。聖上雖用我,但終究不信我。我範仲淹雖有救國之願,但難有救國之機……可這些話,何必說給常寧聽呢?她若聽了,不過多一分煩惱。可嘆我範仲淹終生清醒,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