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疏不間親

陳泰陳玄伯少年即冠,如今還是個半大孩子,但名士風采已然盡顯。此前曹操貶謫陳群,陳泰時在太學讀書,所以沒跟著老爹離京,並且開始到處鉆營,想要逮機會使老爹重返朝堂。以他的身份和年齡,跟那些宿老重臣當然搭不上話,那就只好去奉迎中級官吏和小一輩啦——其與是復相交,肇端於此。

不僅僅交好是復,陳泰還與諸曹夏侯的第二代,以及賈詡之子賈穆、鐘繇之子鐘毓、荀彧之子荀惲、侄荀閎等人套上了近乎。因為是勛“慧眼識才”,認定這孩子必為國家棟梁,命是復加意籠絡,談過幾次後,是復也不裝了,竟將很多私密事亦以告之。陳泰當時嚇了一大跳,心說人都道是無咎一紈絝耳,才具不如其父多矣,誰想到全是假象——彼待我至誠,我若不獻以心,必為其所害也!驚悚無奈之下,就此扭扭捏捏地上了是復的賊船。

是復甚至還在陳府中多次與盧洪密會,全都不避陳泰。主要原因,就在於陳泰年紀輕,不大為人所注意,但他頗有內秀,交際圈很廣,可為己所用也。

所以謀劃給崔琰等人挖坑以後,是復就特意去找到陳泰,威脅說,你爹將來很可能受崔季珪的連累,你必須未雨綢繆才是啊。陳泰沉吟良久,最終問道:“阿兄欲泰如何辦耶?”想讓我做些什麽,你明說吧。

是復淡淡一笑:“何平叔已入秘書矣,聞與玄伯莫逆,然否?”陳泰趕緊分辯:“為昔平叔受先帝寶愛,欲其進言,使家父復歸,乃曲與委蛇耳,何言莫逆?”其實我跟他真沒什麽交情。

是復一撇嘴:“曩者卿欲用平叔,乃與相交,今不用而舍,此豈朋友之道耶?”過去覺得用得著,你就跟他打交道,如今覺得用不上了,就不理人家,玄伯啊,你這樣做可不好啊——“盍往訪之?”

是復要陳泰再次接近何晏,假裝為其謀劃,勸說何晏向崔琰進言,更變舊政。這就是他的大致計劃,一則散布謠言,造成士大夫普遍不滿舊政的假象,二則通過陳泰去遊說何晏,給崔琰支昏招。其實相關“天下人苦其政久矣,今秘書既得用事,若不能撥亂反正,逮諸葛孔明等列位宰相,恐事難成”之類的諫言,以及其後四條新政的草擬,幾乎全出陳泰的挑唆——何平叔又哪有此等心計和才能?

甚至對於計劃的詳細步驟,為了保密考慮,是復全都沒有插手,他深信陳泰只要腦洞全開,必能建此奇功。

所以今天陳泰匆匆來找是復,是復還略略有些埋怨,心說這計劃才剛開始啊,你有必要來向我匯報嗎?陳泰告之何晏獻計,隔絕山陽公主和太皇太後卞氏,可惜崔琰沒聽他的。是復不禁跺足道:“若彼肯聽,吾事協矣!”

陳泰說哥哥你錯了——“若崔季珪果聽何平叔,兄其危矣!”

首先聲明,這主意不是我給何晏出的,是他自己開的腦洞。你乍一琢磨,此舉甚為不智,形同政變,又無法維持太長的時間,一旦太皇太後醒悟過來,必然震怒,下令深究,崔琰他們就是一個死字。然而若真懷著破釜沉舟的決心,只須隔絕數日,就可以先剝奪你的中領軍之位——“兄因乃父病,不視事久矣,若詔奪兵,中書亦無以駁也。”

不光光是你啊,夏侯柱國也病著哪,其子夏侯充為了侍奉老爹,同樣三天兩頭請事假。我要是崔琰,就先隔絕太皇太後,然後以雷霆萬鈞之勢奪取你們二人的兵權,隨即利用手中的兵力直接發動政變,囚禁柱國、輔國、太宰等,並取你首級,到那時候,變政還不是想怎麽變就怎麽變嗎?

是復聞言,悚然而驚,可是細細一想,卻又笑了:“玄伯特誆我耳……”首先來說,皇帝未必會不顧朝局動蕩,也不擔心政移權臣,而由著崔琰他們胡作非為;其次,崔季珪必須明確他如今最大的敵手是我,才可能被迫鋌而走險哪——我自認為偽裝得還不錯吧。如今我爹病重,看看不起,我又是個紈絝子弟,他有必要冒險發動政變嗎?

但是陳泰提醒是復:“人心不可測也。天子之欲,孰知之耶?崔季珪雖愚,楊德祖卻智。兄之計欲成,為令公尚在也,若真不諱,其誰可制之?”

你如今搞的這一切,都是狐假虎威,而一旦你爹真掛了,此前種種謀劃,都可能竹籃打水一場空——因為沒人再能領袖外朝啦。你爹一日不死,外朝諸臣便尚有一線期盼,還能謹守最後的陣地,但凡是令公不在了,必然人心離散,甚至徹底的分崩離析,任由崔琰他們胡作妄為。

你說吧,除了你爹,還有誰能鎮得住場子?諸曹夏侯都是武夫,太宰曹德就是個老透明,賈文和閉門自守,劉子揚為故漢苗裔,他要避嫌,鐘元常是合格的官僚,卻不懂政治鬥爭……是家的大旗,靠阿兄你,或者諸葛孔明、司馬仲達,如今還都扛不起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