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兵出子午

後世即便只讀過《三國演義》的人,可能不清楚儻駱道、褒斜道,甚至記不清散關故道,但一定不會忽視“子午谷”這個名字。

演義九十二回“趙子龍力斬五將 諸葛亮智取三城”中說,諸葛亮議伐曹魏,會聚眾將商議——“魏延上帳獻策曰:‘夏侯楙乃膏粱子弟,懦弱無謀。延願得精兵五千,取路出褒中,循秦嶺以東,當子午谷而投北,不過十日,可到長安。夏侯楙若聞某驟至,必然棄城望橫門邸閣而走。某卻從東方而來,丞相可大驅士馬自斜谷而進。如此行之,可鹹陽以西,一舉可定也。’”

這就是後世褒貶不一的所謂“子午谷戰略”,並非小說家編造,原事見於《三國志·魏延傳》中裴疏所引《魏略》,其中魏延所獻計策的具體細節略有不同——“聞夏侯楙少,主婿也,怯而無謀。今假延精兵五千,負糧五千,直從褒中出,循秦嶺而東,當子午而北,不過十日可到長安。楙聞延奄至,必乘船逃走。長安中惟有禦史、京兆太守耳,橫門邸閣與散民之谷足周食也。比東方相合聚,尚二十許日,而公從斜谷來,必足以達。如此,則一舉而鹹陽以西可定矣。”

也就是說,魏延建議在諸葛亮兵出祁山的同時,由他率領五千精兵,身負必要口糧,通過子午谷奇襲關中。他判斷長安城內無重將,夏侯楙不但不懂打仗,抑且膽怯,必然棄城而走,然後不管是否能夠拿下長安,他魏延可以趁此混亂局面,在關中再周旋二十多天的時間。那麽一個多月夠長了,諸葛亮的主力必然已出祁山,跟他東西夾擊,曹魏的關隴軍團就有全軍覆滅的危險,因此“則一舉而鹹陽以西可定矣”。

當時諸葛亮直接駁回了魏延的建議,“以為此懸危,不如安從坦道,可以平取隴右,十全必克而無虞”。他倒是也確實沒有只走祁山一條道,而“揚聲由斜谷道取郿,使趙雲、鄧芝為疑軍,據箕谷”,以吸引和迷惑曹真所率的曹魏主力。然而趙雲旋即為曹真擊退,沒能真正起到配合的效果,張郃又直接看破的諸葛亮所圖,沿六盤山谷道西行,直取祁山側面的要地街亭,最終導致一伐曹魏無功而返。

所以對於魏延那並沒有正式實施的“子午谷戰略”,後世眾說紛紜,或以為真奇計也,惜乎武侯不用,或以為純屬異想天開,諸葛亮不肯聽從非常正常。是勛本人在前一世,是比較傾向於魏延所謀的,關鍵點有三:一,魏延是蜀漢宿將,又長年鎮守漢中,對於敵我態勢和地理狀況的理解,不是後人紙上談兵所可以比擬的。說白了,倘若兵出子午谷十死無生,他除非瘋了,否則沒道理自陷死地。有人還拿後來曹真多道南侵,子午谷一路一個月還沒走完一半兒來反對魏延,問題全都忽略了前面“道逢霖雨”四個字——魏延再傻,還不至於把倆月的路程給計算成十天。

二,諸葛亮初次北伐,時逢關隴空虛,曹魏專注南線東吳,對於蜀漢是等待其自生自滅,根本料想不到諸葛亮會大膽來攻。在此種前提下,突出奇兵很可能僥幸取勝——再說了,長安只有夏侯楙,那又是什麽值得擔心的對手了?

三,從來軍事行動沒有必勝之策,冒險是難免的,尤其蜀漢以小博大,不冒險就無從獲取最大的利益,無法徹底改變小大之勢,成功的可能性非常渺茫。所以魏延之計雖然懸危,也不是完全不可以考慮,尤其他的目的只在於割斷關中和虢洛的聯系,以待諸葛亮上隴,並沒有奢望僅靠這五千人就能取得完勝。

當然啦,以後事倒推,魏延的策略確實存在著一個難以彌補的漏洞,那就是:以諸葛亮的謹慎個性和和行軍速度,一個多月也未必真能上隴,跟他東西對進……關鍵就在於軍事冒險是否必須,有沒有一定的成功可能性。就如同後來鄧艾偷渡陰平,其危險指數真不比“子午谷戰略”來得低,可是他打贏了,於是千古傳名。

基於以上理由,是勛會比同時代的謀臣武將更加關注子午谷方向,而且他認為蜀漢如今的局勢比原本歷史上諸葛亮北伐之時還要危險——一則曹魏已定江東、交廣,二則南中尚且不穩——要是不敢冒險,他們就幾乎沒有翻盤的機會啦。而劉備的賭性又比諸葛亮強了不止一百倍……所以他才提出來,“誠恐此勢懸危也”,建議曹操趕緊任命新的關中都督,別讓蜀人鉆了空子。但是夏侯充對此不以為然,他說太尉您不清楚關中地區的地理狀況,子午道非常難走,更在西面的儻駱、褒斜各道之上,蜀軍奇兵突出,想打亂咱們的戰役部署是可能的,但不大可能走子午道。所以我爹才把名將張郃、徐晃等往西派,而讓路招守著子午道口——路招確實能力不足,但應對敵方不可能大舉突進的方向,問題並不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