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自恃其智(第2/2頁)

因此上,他對是復真不能說是“諸事無隱”,所以那麽說,只是為了讓兒子對自己“諸事無隱”罷了。

故而這回是復說了,我不瞞你,跟你實話實說,對於太子那是真不看好,而且——“阿爹寄望天子,兒等則必寄望儲君也,若不得人,宦門之危,恐反甚之於平民也。”

是勛點點頭,說你有這份憂患心思,倒也挺好,然而……壓低了聲音問:“汝以為諸王中,誰可為嗣?”

是復咧嘴一笑,回答說:“諸王以阿爹故,皆願與兒交遊,其任城王、歷陽王往來最密……”歷陽王即曹沖曹子盈——“然兒以為,能安泰國家者,唯任城王耳。”

是勛微微一皺眉頭,心說諸王中我最不看好的就是曹彰,你倒覺得他最合適繼承帝位……是因為你們在武道上有共同語言嗎?“歷陽王何如人也?”

是復說曹沖那小子聰明過了頭,做事顯得非常矯情:“只言片語,皆似有深意者,欲探兒之所欲也,與彼交往,甚感疲累。”

是勛聞言,不禁莞爾——這世上有兩種聰明孩子,一種“小時了了,大未必佳”,靈性會逐漸消散,另一種則自恃其智,最終“聰明反被聰明誤”。孔融就是後一類的典型,他當年若是愚笨一些,不整天拐彎抹角地譏諷曹操,哪怕是當面頂撞,曹操都未必真會殺他——說不定用來作為自己海量寬宏的參照物呢。

曾以“稱象”之事而名滿天下的曹沖,也是如此,聰明過頭,鋒芒畢露。好比說在拉攏是家人方面,正如是復所言,幾乎每句話都象在試探對方的心思、傾向,時間長了,反倒引人反感。在這方面,他做得就不如三哥曹彰啦,你看曹彰見天兒找是復講武、狩獵,只拉近感情,卻基本上不提儲位之爭。

當然啦,若論籠絡人心,曹沖、曹彰乃都不如另外兩名競爭對手。如今曹子桓、曹子建身周都聚集了不少人才,也有相當數量的重臣擺明了傾向於他們,只是在是勛心中的草稿上,已經基本上把這兩個人的名字給劃去了。因為曹丕主要拉攏的是世家大族,以陳長文為首,這跟是勛的政治理念背道而馳——是勛倒是還沒跟世家扯破臉皮,但他心中始終把大族當作自己施政的頑敵,片刻不敢大意。

至於曹植,因其文采斐然,氣度雍容,頗得年輕官僚的仰慕。但這些年輕官僚僅是勛所知,並不包括是復、夏侯威等人,說白了,圍在曹植身邊的多為文士,他在軍隊裏和武人中的影響力相當有限。是勛認為,國家終究還並沒有統一,這時候考慮一個純文藝範兒的帝位繼承人,不老靠譜的……然而與是復不同,他並不怎麽看好曹彰,又因曹沖過於聰明而頗加防範。這幾年他雖然盡量置身事外,卻始終在考慮曹操繼承人的問題,目前的結論,貌似最合適還是長子曹昂。

一則曹子修見為太子,為儲是名正言順,保證他的地位不變,可以最大程度地維持安定局面;二則這孩子無論在文士當中,還是在武將當中,都有一定的影響力,兩條腿都站得比較穩;三是雖然有些迂腐,但終究宅心仁厚,可為守成之主,對於臣子們來說,也顯得比較安全。

是勛一心想創建半虛君式的官僚體制,則曹昂這種德一流、才二流,權力欲三流的君主,是再合適不過啦。

然而可惜得很,曹昂本人卻並不怎麽爭氣,最近又鬧出來那樣的事情……最終是勛不禁長嘆一聲,關照是復:“是非汝所能妄言也。譬如泥淖,涉必陷足,慎之,慎之。”今晚你跟我說過的話,千萬千萬別再對第三人透露。

是復趕緊拱手受教,說爹你且放寬心,你兒子是傻,可還並沒有傻到那個程度呀。然而——“阿爹之屬意,亦須定矣。”你也別一直猶豫不決啊,你究竟看好哪位皇子,也得趕緊拿定主意才成。

是勛擺擺手,說不談了,咱們出去吃晚飯吧。

當晚家人聚餐之時,管巳又提出來了,說復兒既已冠禮,你最好趕緊琢磨一下他的婚事。是復倒貌似並沒有馬上結婚的想法,反倒阻攔母親:“且待阿姊婚後,再言兒事不遲。”管巳一瞪眼睛,說是雪出嫁就已經夠晚的啦,也不知道你爹心裏怎麽想的……她並非我所生育,我也不好插嘴,但這跟你的婚事毫無關聯,沒必要等她先嫁。

是勛只好說:“吾念之也。”我正在考慮這個問題啊,怎麽可能耽擱兒子的終身大事呢?但正因為保愛兒子,所以在這件事上才必須慎之又慎——你別多話了,我會盡快拿出一個結果來的。

用餐完畢之後,是復借口自己白天狩獵勞累,想要趕緊洗洗睡了,於是辭別父母,回到自己居住的小院。進門之後,先命仆役點起燭來,他伏在案頭,開始寫信。信是寫給刺奸掾丁儀的,開篇就說:“正禮足下,前書收悉,然復以為,捕風捉影之事,正不宜驟稟於大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