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渾人心思

對於儲位之爭,是復很有自己的想法,而且對老爹在這樁事上的行為舉措,亦頗有些不大以為然。

他知道是勛一直在猶豫,定下不下來究竟扶保誰人為好,所以幹脆跟幹岸上瞧著,盡量不濕自己的鞋。可是你當不插足就能不濕鞋的嗎?不履泥淖就必然不會深陷其中?事情哪兒有那麽簡單啊——關鍵問題在於,老爹你實在是太過聰明了呀!

其實聰明無所謂,關鍵是聰明外露,就跟曹沖曹子盈似的。老爹你半輩子輔佐天子,折沖於諸侯之間,並創設國家制度,對於人心的把握是非常精明的,要說在立儲之事上看走了眼,就算全天下人都相信,天子也未必會相信。曹操本人現在也拿不定主意,而很想聽取你的意見,你自己摳摳縮縮的,並無定見,沒有準話,反倒會引發曹操的猜疑。

曹操或許會認為,是宏輔早就有換馬的企圖啦,否則不會不站出來明確表態支持太子曹昂;而且是宏輔欲換之馬,還必然是個大冷門兒,否則不會不肯對自己明言。然而如今的是宏輔雖然並無實際執掌,終究影響力覆蓋朝野,門生故吏遍布天下,他既認準了儲君備選,難道就肯作壁上觀嗎?必然私下裏有所串聯、活動啊……曹操近年來疑心病越來越重,脾氣也見長,奢靡日甚一日——貶斥舊臣毛玠,就是一個鮮明的例證。是復嘗試站在曹操的角度來觀察問題,考量問題,得出的結論是:能在立儲之事上動搖曹操想法的,或者能夠主導朝野輿論導向的,當世只有三人而已,一個荀公達,一個是宏輔,一個賈文和。曹操因為此事,不可能不猜忌此三人也。

問題這三人還存在著本質的區別。首先說太宰荀攸,終究垂垂老矣,而且近來多病,恐怕活不了幾年啦,在曹操測度,荀公達八成會死在自己前頭,所以對於儲位之爭,他會力求其穩,以免站錯了隊而使子弟受到牽連,到時候自己兩眼一閉,恐怕再無挽救的機會了。故此荀攸特意置身事外,曹操八成相信。

再說上卿賈文和,此人可算降將,中青年時代攪鬧關西,名聲也不怎麽好,所以自從投曹以後,便即闔門自守,外無交遊,具體工作是兢兢業業,於大政方針卻幾乎不發一語。賈詡求避猜忌,那是幾十年如一日啊,曹操反倒對他格外放心——否則也不會在郭嘉去世後,一度把情報工作交給他負責了。

說白了,荀攸的優勢是天壽將盡,賈詡的優勢是縮慣了的,所以他們刻意不沾儲位之爭,曹操都可以理解,也能夠原諒。然而是宏輔尚在盛年,曹操還想把他留給兒子的——若然不諱,能夠輔佐新帝,穩定朝局,平安度過是勛昔日所雲“二代瓶頸”的,只有二人堪當大任,那就是曹去疾和是宏輔,但若論影響力,曹德又比是勛差得難以道裏計啊——倘若是宏輔並不看好儲君,將來必生事端。其次,是宏輔從來不憚為天下先,敢負重任,偏偏碰到這件事兒卻縮了,曹操真能相信嗎?

故此是復以為,老爹這才真叫“聰明反被聰明誤”哪,你精明了一輩子,這會兒裝傻也裝不象啊!

不象兒子我,天生便有裝傻的潛質——或者更準確點兒來說,是被老爹你教出來的。你打小就三天兩頭長篇大論地教訓我,貌似不把我當兒子、小輩,卻當你折沖樽俎的對手,我頂一句,你就能翻出千百句道理來……論口才我肯定不是你的個兒啊,就連得你之“言”的秦朗秦元明也比不上,而且小孩子怎麽能跟大人比道理?受過幾回挫折之後,幹脆,我裝傻得了,不管你說什麽,盡皆唯唯而已。

即便在朋友群中,在士林輿論中,是無咎智商不及乃父一半,那都是有公論的,這才是真正的天然呆保護色,我正好利用來摻和儲位之爭。其實今天他在眾人面前提出曹彰合為天子,那真不是頭腦一熱的脫口而出,而是特意在試探眾人,尤其試探曹子文。

主要在於,這種試探風險性很小。首先在座都是親朋好友,而且明顯在諸王中傾向曹彰——就連曹子丹,口雖不言,行事又謹慎,他的傾向性也是瞧得出來的——所以不會有人把自己的“渾話”散布出去。其次,就算真散布出去了,是無咎一渾人所言,真有人當回事兒嗎?曹子文是傻,竟然還問:“無咎,此卿意耶,太尉之意耶?”曹丕他們幾個聽聞此語,卻定然不會聯想到乃是勛有所表態。哪怕曹操也聽說了,頂多關照老爹好好管教自己,別整天胡言亂語罷了——老爹又不敢打我,我怕他管教嗎?

唔,仔細想想,倒也還是有點兒怕的……否則就不會在老爹面前隱瞞自己說過那句話啦。別人還則罷了,只希望曹真不要悄悄地跑過來告狀。